牛马

    “朕乏了。”

    高大清瘦的身影推开少女的殿门,虽然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屋内烛火还是因此颤动了起来。

    “陛下来啦?”烛光旖旎,榻上蜷坐的少女慢悠悠地站起身,她一双杏眼明亮,带着甜美的笑容走近来人。

    门外站着的男人眉梢一动,没有说话。

    听闻对话如此暧昧,随从们吓得倾翻了手中的香炉,炭火在地面炸起火星。小太监膝盖一软,颤声道:“陛下……陛下恕罪!”

    “无妨。”男人语气冷静,目光却紧盯着缓步向他走来的少女。

    “陛下还想抱一下试试?”行至门前的许呦呦对着男人眨了眨眼,懒懒一笑。

    小太监脸色发白,赶忙垂首退下,还不忘以衣袖掩面:“谢……谢陛下,奴才们这就告退。”

    晏辞缓步进屋,将自己和许呦呦关在了房内。与他低沉的嗓音相悖,他的脚步极轻。

    殿内的气氛瞬间沉寂了几分。

    许呦呦揉着自己稍显凌乱的发髻,跟在晏辞身后道:“陛下昨夜是否安寝?”

    “还行。”晏辞靠近床榻,俯身答,“偶有惊醒。”

    “那挑这只罢。”她指着床榻上一只眼珠更显凸出,带着黑框眼镜的Labubu玩偶,“此乃……牛马款毛兽,适合积郁深重、神思困乏者,传说连深夜操劳不止之人抱着也能入眠。”

    晏辞接过,捏了捏毛兽玩具的眼镜,皱紧眉头问:“牛马款?”

    “呃……”许呦呦面露尴尬,她灵机一动,解释道:“此也乃情绪症的一种,此症起于身,却伤在神,表现多为忧思过度、头昏眼花、毛发易落、情绪淡漠。”

    晏辞点点头,将怀里的搪胶Labubu抱紧,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如此说来,朕也是牛马。”

    “……噗”许呦呦忍了一会儿,还是笑出了声。

    “笑什么!?”晏辞扭头,眼中浮起怒色。

    许呦呦连忙半跪于地,急声道:“陛下恕罪!呦呦只是……”

    他沉默地俯瞰着她,眼中浮起一抹不屑。

    许呦呦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呦呦只是感佩陛下与牛马款Labubu之间,情绪相契,顿感其妙,才忍俊不禁。”她双眼澄澈,语气恳切中又夹着那一贯的圆滑与机敏。

    “望陛下今夜拥此兽入眠,若能抚其绒毛以安神定气,不出几日,病症立减三分。”

    晏辞的指腹下意识轻抚那玩偶头顶绒毛,低声问道:“你……又感应到了?”

    “是的。”许呦呦低声应道,目光扫过榻上各形各色Labubu,“呦呦此行专为陛下排解忧思、治疗痛症而来,绝不敢欺瞒。”

    “……”晏辞沉默片刻,目光深沉,“今夜便是它罢。”

    晏辞转身,抱着那戴眼镜的牛马Labubu掩袖而去。

    衣袂拂动,扇了许呦呦一脸的凉风。

    门扉阖上。

    “好险。”许呦呦这才瘫坐在地,她拍拍胸口,轻叹一声道,“今天也没有被杀头。”

    *

    “给术士娘娘请安,这是陛下今日赏赐的甜果。”

    宫女照例送来夜宵,而许呦呦则蹲在偏殿的矮榻上,裹着毛毯斜眼道:“这人虽是暴戾至极,但赏赐却是按时按量……”

    声音极小,忙于劳动的宫女们仅听见了后半句:“陛下待娘娘不同,这赏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哈……”许呦呦干笑几声,腹诽道:那可真是太不同了,每天拿几颗破水果,来换我限量版的Labubu!

    是的,她穿越了。

    还穿到了一个历史上查无此代的疯癫王朝,而那每日踏入她房门的晏辞,就是这个王朝弑父杀兄的暴君。

    而她,许呦呦,一个靠代排代抽代购labubu补贴生活的留学生,在回国途中被伦敦的狂风卷走,连人带货摔进了这个疯癫王朝。

    穿越后也有惊喜。醒来后她发现行李箱也落在了她身边。谁料当她兴奋地打开时,滚落出的竟然全是那些她承诺国内买家,要人肉带回的限量款Labubu。

    老天奶啊!您怎么和廉价航空一样,两箱行李能运丢一箱啊!

    在她对天哀嚎的下一秒,一群穿着铠甲的壮汉便把她押送至御前。

    “启禀陛下,这便是那妖女和邪物。”

    “獠牙如刃,似猴似兔,形象凶煞。”官员踢了其中一只Labubu一脚,玩偶滑落至御前玉阶,“请陛下处置。”

    造孽,那可是她排了一整夜的队才买到的限量款。她在壮汉手里挣扎,却被绑得更紧。

    身穿黑金长袍的男人走下玉阶,将Labubu拾起。

    “唤作何名?”他问。

    许呦呦下意识脱口而出:“许呦呦。”

    “朕问它!”

    “哦哦,”她干笑两声,飞快组织语言,“这……这叫……Labubu。”

    满朝文武先是一愣。

    “拉什么?”御史皱眉,“此物不仅丑陋,还名讳荒唐,定是邪物!”

    文武百官再是哗然。

    “拉布布……许呦呦……这是何名讳?!分明空口是编纂!”

    “胡言乱语!荒诞之极!”

    “小小女子竟敢欺君……”

    “斩了斩了!”

    许呦呦赶忙摆手,慌乱道:“陛下,你听我解释……”

    而晏辞却低头,目光落在那小兽眼神呆滞、獠牙外露的脸上,指腹缓缓摩挲它立起的耳朵。

    ……软软的。

    许呦呦看他的眼色,晦暗不明,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为讨好众人,她模仿起古装剧里最虔诚的表达方式:“陛下……这不是妖物!这是……这是情绪……毛兽!”

    “微臣……呃……小女……呃……民女许呦呦,自小研习情绪术法,此毛兽乃术之载体之一……”求生欲让许呦呦妙语连珠,“陛下是否看它獠牙外露、眼神呆滞?此正是情绪共鸣之相!人若心中抑郁、愤怒未发,此兽便化凶为形,代其咆哮。”

    “若陛下夜不能寐,不妨以之为伴,可解压安神。”

    见众人还是没有反应,许呦呦心急如焚,将白话混着古语脱口而出:“陛下今夜……要不要抱一下……试试?”

    江郎才尽,她屏息凝神,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晏辞仅是垂眸,半晌,他道:“好,朕留它一夜。”

    那夜,正当许呦呦推敲寝殿门楣,思忖着该怎么逃走时,太监捧着圣旨在门外宣读:“陛下旨意:封许呦呦为抚心术士,与拉……拉布布一同留在宫中,为朕排解忧思、安神入梦。”

    回忆至此,许呦呦将刚要吞下的荔枝递至满床的Labubu面前,将头埋在被褥间,道:“祖宗们,我也是为了活命,请多多理解吧……”

    *

    翌日晌午,许呦呦仍在榻上睡懒觉,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疾步。

    “术士娘娘,”宫女轻声禀告,“太后娘娘请您移步寿康宫,说是要邀您一齐品茶。”

    “哎哟,说了我倒时差呢!”埋怨片刻,许呦呦愣直坐起,把自己吓了一个激灵:“太后!?”

    她不过是个靠倒腾潮玩苟活的小代购,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争不抢,怎么就轮到尊贵的太后来请了?

    “是。”宫女低头,“太后娘娘说了,术士娘娘既能安抚圣心,自也能疗愈万疾,殿下也想向您请教术理。”

    许呦呦眼皮一跳,脑海里浮现各种古代宫廷剧的狗血桥段。

    等等……这晏辞……传闻中不是杀了全家才登上的王位吗……

    宫里都传他暴戾疯魔,无妻无女……怎么还有太后在位啊……

    她抿着嘴,带上两只装扮最乖巧的素色Labubu:“带一只‘忠诚’,再带一只‘幸运’,希望我平安……”

    她默念着,一路随宫女行至寿康宫,然而刚进门便被屋内的香雾呛了一个踉跄。

    太后端坐于桌前,身穿淡金刺绣长裙,面露微笑。

    “听闻术士娘娘手中有许多毛兽,可解抑郁之苦?”她温声问,指了指案几上的几杯清茶,“本宫近日夜梦惊魂,不知娘娘可否替我分忧?”

    正行礼的许呦呦将头埋得很低,她从手臂间偷偷看太后,惊觉她和晏辞长得并不相像……

    没来得及回答,太后身旁一位服饰华丽的女子冷声道:“本宫听闻圣上夜夜将那毛兽搂入怀中,夜夜好眠,若真有如此神术,姑母自然也该享受享受。”

    不知是不是看了太多遍的甄嬛传,许呦呦看那女子的语气和仪态,已经猜出个大概。

    她尴尬地抿唇,正欲开口,忽然听见门外响动:“享受什么?”

    许呦呦回身一看。

    居然是晏辞!

    “陛下……”众人立刻跪下。

    太后娘娘倾身:“陛下大驾光临,怎么无人通报?”语罢,众人顺势望向穿着玄色长袍的九五之尊。

    只见晏辞迈入门内,目光却落在了认真扮演小透明的许呦呦身上:“她的毛兽为朕所用,旁人不得妄动。”

    他顿了顿,看向许呦呦手边的那两只Labubu:“你,回朕寝殿。”

    “……啊?”许呦呦咽了咽口水,不解地抬头。

    整个寿康宫顿时鸦雀无声。

    晏辞不答,转身大步离去,衣袖扬起。

    许呦呦只好在宫女太监的催促下,捧着手里的“忠诚”和“幸运”趔趄地跟上。

    直到走出寿康宫,才隐约听到婢女们的抱怨声:“这个妖女……居然拿着几只玩物狐媚圣上……”

    “看她急着献上毛兽的样子,自以为手握奇珍异宝,实际愚蠢至极。”

    “圣心难辨,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许呦呦嘴角一抽,心道:完了,这下真和甄嬛传没有区别了……而且我很大可能是那活不过三集的夏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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