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知澜！”小鱼在Lidl门口挥着手，身边的小推车格外显眼。

    知澜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熟练地推着那辆曾被调侃的小车，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想起之前小鱼一脸嫌弃地说：“买菜还推小车，跟个老奶奶似的！”结果不过两周，小鱼自己也变成了那个“老太太”。那天她还嘴硬地说：“谁说小推车不好？每次提着两大袋菜和一箱矿泉水回家，差点命都搭进去。”最后还自我安慰：“老奶奶的生活也没啥不好，都来英国了，不就该活得像个地道老太太。”

    两人并肩走进超市，小鱼推着小车，顺手拿了一盒草莓放进去，抬头瞥了眼四周的货架，突然笑了一下：“对了，知澜，你听说最近英区那个新上的PDF了吗？一个模特的。”

    “PDF？”知澜有点疑惑，“又有新的？我最近错过啥大瓜了？”

    “你还真不知道？”小鱼语气一下子兴奋起来，“前两天我工作的时候碰上她本人了——就是那个PDF女主。说真的，确实挺有姿色的，难怪能把那些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我当时都懵了，这圈子疯得还挺真实的。”

    “你怎么认出来是她？”知澜边说边弯腰挑了几颗洋葱。

    “不是我认出来，是我同事说的。我老板找模特拍片，那女孩刚好被请来，结果我同事小声跟我说她上了PDF，说她之前跟一个国男date过一阵子，被那男的挂上去的。”

    “国男？”知澜眉头微皱，随手拿了一袋胡萝卜丢进购物车。她太懂这个词在英区意味着什么了：表面平权、实则控制欲强，满口规矩、实际却在感情里扮演父权角色，简直是留学生圈的“雷区男”。

    “对，典型国男。”小鱼挑了一盒鸡腿，语气不屑，“听说那男的在她身上花了一点钱，就想着能确定关系。结果模特提出要保持open relationship，他就破防了。”

    “所以他就挂人家PDF？”知澜抬头，震惊中带着一丝不解，“这不就是观念不同吗？不能好聚好散吗？”

    “可不是嘛！”小鱼愈说愈气，抓了一盒冰淇淋放进购物车，“最搞笑的是，那男的总共才花了500磅，一部分还只是一起吃饭的花销，就因为模特不想exclusive关系，他就受不了了。那意思就像‘我给你花钱了，你就得专属我’一样。”

    知澜沉默了两秒，摇了摇头：“这完全不是模特的问题啊。感情就该是双方自愿的，他这样搞PDF，纯属发疯了吧？是要道德审判谁呢？还是他觉得只要不按他的剧本走，女生就是‘不干净’？”

    “完全就是□□羞辱。”小鱼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事儿到这就完了？前几天他又撞见那女孩和一个金发白男开着卡宴在酒吧门口出双入对，直接破大防，跑过去当街让人家把钱还回去。”

    “他还好意思要钱？”知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把一袋土豆放进购物车，一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还真要了。”小鱼冷笑了一声，“他说模特花的是他妈给他的钱，不能用在‘你这种女人’身上，非让人家当街把钱还给他。”

    知澜差点笑出声，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妈宝言论？脸皮能有多厚啊？他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豪门太子？”

    “我当时听到也傻眼了。”小鱼耸耸肩，“模特倒是挺清醒的，没废话，直接把500磅还给他了。”

    “这种男人才是最可怕的。”知澜冷笑一声，“永远活在自己的情绪里，用金钱和情绪当成武器，控制不了你，就试图毁掉你。”

    “而且他根本没钱也没权。”小鱼补了一句，“他有的不过是投胎运气好罢了，就这还摆出一副道德高地的样子，太可笑了。”

    知澜沉吟了两秒，又问：“那这个PDF会不会对模特造成什么影响？”

    “那肯定的。”小鱼点头，语气难得有些无奈，“她原本就只是生活方式不一样一点，被他这么一闹，现在别人只会记得‘贱女人’这仨字了。像这种男人，一句气话就足以毁掉一个女生的名声，太不公平了。”

    知澜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看了眼购物车，语气也稍微缓了下来：“唉……咱们还有什么没买的？”

    “嗯——”小鱼低头扫了一眼手机上的购物清单，稍微收了收情绪，“差不多了。我们一会儿去趟Tesco吧，买咖喱块和手抓饼皮。”

    “嗯。”知澜点点头，“顺便去玛莎吧，我也想买那种接骨木果汁，网上都说挺好喝的，咱们去看看。

    她们走向自助结账，小鱼还在愤愤不平地咕哝：“这种男人，真是气死人！”

    知澜轻轻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看得出来你有点带入自己的经历了。”

    小鱼突然停了下来，愣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过于激动，笑了笑：“嗯…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我当初那段感情。前任不也是这样，一直要控制我，说什么没有我就活不下去，电话和短信一堆。”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知澜笑了笑，轻松地说道，“还以为你对那男的多有意见呢，结果是代入了自己的事情？”

    小鱼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笑着点头：“可能吧，感觉这种男人总喜欢把控制和情感捆绑在一起，真让人不舒服。”

    “嗯，控制欲这种事，谁都不喜欢。”知澜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松，“不过你得放松点，自己是从那段关系中走出来的，你能看得清这种男人的把戏，就不必太纠结。”

    “你说得对。”小鱼笑了笑，点点头，“可能有时候不自觉地带入了情绪，想着要替别人出头，结果自己气得不行。”

    “哈哈，感情这种事，谁都容易带入。”知澜摊了摊手，“但我们不需要替别人承担太多，特别是那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你已经够聪明，知道怎么走出来了，别让这些烦心事影响到自己。”

    “嗯，说得好。”小鱼抬头看了看她，笑得轻松了些，“好了好了，别再说这些了，咱们去买果汁吧，不然连话都说不清楚。”

    知澜笑了笑，点点头：“走吧，看看那个‘惊为天人’的接骨木果汁到底值不值。”

    厨房热气腾腾，水汽贴着天花板爬升，锅里咕嘟作响，咖喱酱在木铲的搅动下翻腾。知澜站在炉边，握着锅铲的手指微微湿滑，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汽凝结的湿意。

    小鱼坐在厨房边的小沙发上，窝得很舒服，刚洗完澡，湿发还搭在肩头，手机亮着光，眉头突然一挑。

    “哎，我跟你说，”她突然开口，语速很快，话里却没有半点幸灾乐祸，反倒夹着一种说不清的失望。“我微信里有个大帅哥今天也上PDF了，真是一个接一个，最近是不是有点玄学。”

    知澜没回话，继续翻炒锅里的洋葱，动作不紧不慢。

    小鱼越说越有劲：“前阵子跟老板出去应酬碰到过他，人长得帅，穿得也讲究，西装一丝不苟那种，跟我老板还挺熟。俩人看着像兄弟，只不过我老板最近把头发染成一撮黄毛，有点不忍直视。”

    她晃了晃手机，像是回忆什么：“当时我还真觉得这人不错，话不多但很有礼貌，做事也有分寸，看起来家教很好。那种‘家里有钱但不端架子’的类型……谁能想到呢，结果被爆料是组局的。”

    她语气一顿，长叹一声：“一堆截图，聊天记录都爆了，啧，挺让人失望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知澜轻轻“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锅里翻腾的咖喱，动作也没停，但锅铲在锅底多顿了一拍。水汽悄悄攀上她的睫毛，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听见了一桩与自己无关的旧闻。

    小鱼又刷了一会儿手机，突然抬头说：“我有他的照片，要不要看看？看脸真的完全不像这种人。”

    知澜没来得及说“不”，手机已经递到了她眼前。

    她下意识低头，照片里的男人安静地看向镜头，唇线收得极紧，眼神清淡带着点冷意。那一瞬间，像有根绷得紧紧的弦被什么碰了一下，轻轻一震，然后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莫名地……僵住了。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停下了搅动。

    照片里的男人，她见过。

    那个夜晚，餐厅灯光昏黄，她在人声鼎沸的时候像是被看透内心的目光交汇。

    她记得那一眼。

    记得那短短的对视，记得那五个“密西西比”的时间。

    她本以为自己早忘了。

    可她竟然没有。

    今早的电梯里，那股木质香在密闭空间里缓缓溢开，熟悉到让她差点回头——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她知道，不是。

    是他。

    心脏一瞬间像被什么揪住了一下，不疼，但猛地空了一拍。

    “……他叫阿泽？”知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什么。

    “对啊，你也认识？”小鱼没察觉，正低头给她看朋友圈截图，“他看起来真的很斯文，是不是？之前见面的时候举止都挺得体的，没想到居然也……”

    她有些发晕，却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只是握着盐罐的手突然就不稳，下一秒，“哗啦”一声，整罐盐重重倾倒在锅里，香气瞬间变得刺鼻得发苦。

    小鱼一惊：“哎你放这么多干嘛！？”

    知澜回神，连忙拿起勺子想要舀出来，但咖喱颜色早已变了味。她愣了一秒，手还搭在锅沿，指尖被蒸汽烫红，她却没动。

    小鱼凑过来：“你刚是不是在发呆？”

    她低声说：“……可能是热晕了。”

    说这话的时候，心跳却仍旧不受控制地急促。她努力想平静地呼吸，平静地解释，平静地思考——可脑子里只剩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会记得那一眼。

    那不过是一次客人与服务员之间最普通的交集。电梯里，他们也没有任何互动，甚至没有肩碰。

    可就是那几秒。那种气味，那种眼神，还有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她全记得。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记住这些。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竟然像是被人按在心口，轻轻、又狠狠地摁了一下。

    小鱼还在说话，她听不太清。

    锅里咕嘟的声音和心跳声混在一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悄悄翻涌。

    她站在那里，连自己神色变了几分都不自知，只机械地说了一句：“我去倒点水。”

    走到水槽前，她缓缓撑住边缘，像是要稳住有些晃的意识。水哗地落下，像是帮她遮住了小鱼的说话声，也遮住了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

    其实，她今天真的挺累的。

    从一早的课堂到下午的超市，再到小鱼忽然情绪崩口，她像被困在一团人声与情绪的漩涡里，抽不出身。她不是那种习惯一直和人靠太近的人，一旦整天都在回应、在听、在对话，她的电量就会被迅速掏空。

    而这些八卦——本就是她最不想靠近的东西。太多的窥探、评判、放大……她一直觉得这类信息像噪音一样，只会让人越听越疲惫。

    可她今天偏偏听了太多。

    尤其是小鱼那段回忆。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知澜听得清楚——那不是一个人的八卦，是一个人的伤疤。是小鱼逃离很久却还会疼的地方。那段感情，她没参与，但也陪着经历了大半。她知道那种人会给人怎样的创伤。

    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那种人。她甚至一直在逃避那种人。

    可她的心，偏偏因为一个意味不明的对视动了。因为一个擦肩时的香味而波动。甚至因为一个看似默契的笑意而失了控。

    她在心里默默地反问自己：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在幻想什么？

    她没有答案。

    只是隐约觉得，可能是今天太累了。

    也可能是……她一直太渴望那种不必言说、就能被懂得的连接。渴望一个真正纯粹的“看见”。

    那个瞬间，刚好被她误认成了——某种回应。

    而现在，回应碎了，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她低头看了眼水槽里模糊的倒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是他多特别，也不是她非要喜欢他。

    只是他在她生命里出现的那一瞬，刚好，她心里有个缝。

    她累了，那一眼刚好落进去。

    也许只是错位。也许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浪漫病。

    连情绪起伏都像是自己给自己设的套。

    她想笑，却没力气。水声停了，厨房一片安静，她却觉得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她掀了锅盖，尝了一口，咖喱有点咸。

    咸得正好，像她这一天荒腔走板的情绪。

    她没说什么，只是把火调小，缓慢搅着锅底。

    像是在对这一整天说一句：

    行了，够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