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

    宿星峤踏进烂柯馆的瞬间，木制阁楼倏然变了模样。

    鸟鸣啁啾，郁郁葱葱的林中多了一片空地，空地中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他坐在石凳上，对面空无一人。

    “你这小子，说了多少次，叫师傅就行啦。”

    姚青孺咕嘟灌了一口酒，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礼不可废。”宿星峤吐出这四个字之后，就没了下文。

    沉默良久，一个橘子被丢到他怀中，姚青孺靠着软枕，自顾自剥橘子吃。

    “还是不想下山？”她一边咀嚼一边随口问道。

    “嗯。”宿星峤在桌子底下曲了手指，指甲嵌入橘子皮中。

    他大概是青况山的最没用的弟子了吧。

    别人下山都是除妖，他一个半人半妖的东西，又怎敢除妖呢？

    惟有窝在这与世隔绝的青况山苟且偷生。

    思及此，他对姚青孺生起了愧怍之心。雪兔之身的事，娘亲仔细叮嘱过让他谁都不要告诉。被姚青孺领入山门时，他还在勉力维持人身，装作因为被妖兽吓坏而口不能言的模样。

    而今想想，真是窝囊。

    “你再想想呢？”

    只听见凭空一声响指，有人正正落到了石桌上，砸得满地黑白棋子迸溅。

    早听闻以烂柯馆为中心，方圆百里都逃不过姚青孺的法眼，果真是不假。

    你悄悄跟踪宿星峤被她发现了，径直丢到这烂柯境来。

    也亏得你皮糙肉厚，从高空掉在这石桌上竟然毫发无损，除了皮鼓痛一点。

    你吃着宿星峤为你剥的橘子，姚青孺的叮嘱在耳旁滑过：

    “此去你们需前往鹿城，届时自会有人与你们接应，路上需要和谐友爱相互扶持，听到了吗，薛棹？”

    你小鸡啄米般点头，把最后一瓣橘子从宿星峤手中叼去，牙齿无意咬了一下他的指腹。

    宿星峤回到明月崖，尽管净了几次手，洗净黏在指缝的酸甜汁液，虫蚁啃咬的痒意仍然从心间不住地蔓延，是薛棹方才在姚青孺眼皮子底下偷偷咬的。

    他马上就要与小棹一同历练了，怎能叫人不心潮澎湃。

    他开始对着铜镜打包衣物。

    这件青竹色外衫……小棹有一件绯红的箭袖圆领袍，要是站在一起会很登对，应当带上。

    这么多丝绦，一天被一条也够了。

    传音石、引路罗盘、玉露膏……通通都带上。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包裹捆好，宿星峤拂去额边汗珠，就看见薛棹抱剑倚门看着他，日暮勾勒出少年修长身形，逆光衬得她眉目幽深，平添了几分罕有的多情。

    薛棹并没有责备他，而是把大包裹收进随身的纳戒里。她浑身上下只有一人一剑，有种天地万物皆为她所用的从容。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踏出山门，三水就像死了一样，不动了。任凭你如何凝视，识海都没有和剑的连接。

    你不信邪，两只脚都收回来了，御剑前行，不足咫尺就碰到山门，撞到无形的障壁一般无法寸进。

    ……

    反复尝试几回后，你放弃了。

    师傅这是刻意为难你，不然怎么叫历练呢。

    收了剑走在漫漫山道上，你憋着一腔邪火无处发泄，看到宿星峤走了数百级台阶就气喘微微，鬓发微乱，起了坏心思。

    你在前面等他，回头用如有实质的目光捏了捏他的尖下颌，见他脸色泛着虚浮的红，状似关心地问。

    “师兄可是累着了？”

    他点点头，眉头却因五脏六腑的剧烈运动而紧蹙，多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感。

    于是你到山路旁蹲下，向他展示你的后背，颇为热情道：

    “来，我背你。”

    天色渐晚，再加上体力不济，他不会拒绝的，宿星峤果真如你所料乖乖爬上了你的背。

    你一左一右固定住他的两腿，缓缓地站起，才发现宿星峤疏于练武，不少软肉都聚在股骨处，背起来还挺舒服的，不至于硌人。

    “这、这样可以吗？”

    他虚虚搂着你的脖颈，睫毛扫在你后脖颈上，很痒。

    “嗯，抱紧点，小心别摔下去了。”

    你将他背好，稳当地走在山路上，感受到他的鼻息像一团柔云浮在身后。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回头看去，巍峨山门已被暮色吞噬，只模糊地看到即将消散的炊烟。

    你往上托了托即将滑下来的的宿星峤，弹软触感无意擦过掌心。

    砰。

    毛茸茸的兔耳又一次弹起来，耳尖红得鲜艳欲滴。

    宿星峤把脸埋在你背上，佯装无事发生，半垂兔耳跟随着你的脚步而一抖一抖，刻意送到你嘴边一般。

    你毫不客气地咬上。

    “小棹，放我下来。”

    这回宿星峤终于不装了，双臂松开了你的脖颈，握拳捶打着你的肩胛，挠痒痒似的力道。

    “不放。”

    你专横地堵了回去，“你走得好慢，我可不想入夜在林子里睡。”

    其实露宿也不是不可以，你心口不一地想。

    青况山的半山腰人迹罕至，夜里鸟啼虫鸣可不会少。到时候不需要费劲去搂宿星峤的腰，他自己就会眼巴巴地黏到你怀里。

    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美哉。

    你努力压了好久，才勉强把嘴角压成平的，如愿以偿地开始倒打一耙：

    “可是话又说回来，只是背着走一段路师兄就情动了，要是到了凡间可如何是好？”

    “师傅教导过我们要相互扶持，师兄，你也不想变成累赘吧？”

    听到这话，宿星峤兔浑身血液一热，牙齿不受控制地伸长，咬得格格作响。

    此行前路未卜，还未完全下山，就暴露出来了致命的缺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走个山路都要小棹背，还会在情动时暴露出半妖的丑陋模样。

    他……确实是累赘。

    四周苍苍林莽耸立，排山倒海地覆压而来。他趴在薛棹的肩膀上，好似要被前方浓黑巨兽吞没。

    眼前雾上了朦胧之色，下唇不断地渗出铁锈味。

    他费尽力气，生涩地从肺腑里吐出一句：

    “小棹，我还是回……”

    话未出口，就被食中二指按住了双唇。

    点星似的双眸将他牢牢擒住，薛棹道：

    “不回了，今夜我就帮你好好治治这情动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