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在林子里安营扎帐了。
帐子里没有生火,只有几颗萤石发出幽微的光。浓墨似的夜让一切风吹草动都如此清晰地灌入耳内。
帐内空间狭窄,宿星峤辗转之间就是你的面庞,躲无可躲,只能佯装闭目养神。
与之并排卧着,你并不急着作弄他,而是盯着帐顶那一方夜空出神,五指悄无声息滑到他指缝中,指节反过来扣住的手背,把的指骨朝掌心按。
他轻浅的呼吸紊乱了一瞬,但仍然保持不动。
渐渐的,掌心渗出濡湿潮热,同温的肌肤几乎要交融在一起。
你目力极佳,借着星光看到宿星峤薄薄的眼皮颤抖着,下唇瓣被隐忍的门齿压出褶皱。
山麓传来一声狼嚎,接着是乌鸦的嘎嘎嘶叫。
像是被惊醒了,他想抽出手,却被你反身覆压而上。
“别出声。”
你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神色严肃道,转动眼珠瞥了眼帐外。
他点点头,外溢鼻息附在你的手上,眼底因长久的压抑而漫上了水色。
要不是没有耳朵,和真兔子也别无二致。
好乖。
你不禁松开手掌,一亲芳泽。
夜深露重,鸭跖草在数它初绽的花蕊,新生的叶茎承受不住叶片上积聚的露水,终于恋恋不舍地垂下了头,牵带着整枝的露水摇颤着纷纷滑落了下来。
山间下起了不为人知的一场小雨,道路颇为湿滑泥泞,黏得身上到处都是。
……
宿星峤沉入了一场梦中。
有个披发的小女孩奔跑在山坡上,活像一头矫健的小豹子。她掉了一颗乳牙,笑的时候门牙那里缺了一块,但丝毫不妨碍她的快活。
她口齿不清地唤这里为“鬼鬼坡”,并拉长了嗓子喊他:
“兔师兄,你快点——”
而他只是被她拉着手,跌跌撞撞地扑向春天,在漫山遍野的绿意中浮沉。
还未到花朝,百花就在宿星峤身上次第开放了,红的,紫的,粉的,让人应不暇接,一路蔓延。你还未饱览,就被拉上的中衣挡住。宿星峤不语,细细捋顺布料上的那些褶皱,然后为你系上腰带。
你看着他眼下淡淡青黑,被玉白肌肤衬得尤为醒目,低头去吻,却被他蝶足般的眼睫躲过。
之前听师傅讲过,在开有兰花的室内待久了,久而久之就闻不到兰花的香气。举一反三之下,你想到师兄因为你的啃咬或触碰就会显形,那索性让他习于你的触碰,就不会轻易显形了。折腾到了后半夜,可算治好了,只有在你实在过分时,兔耳朵才会跳出来。
可是一病方愈,一病又起。
这宿星峤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雪兔子。
所幸下山的路也所剩无几,宿星峤不知什么时候做了个白纱幕篱戴在头上,整个人被这白色一笼,春花化作冬雪,与你走在一起简直是泾渭分明。
你在大步流星地前方走着,分了三分心神看顾走在后头的他,一面保持着余光能罩到的距离,一面挥剑清除障目的杂草。
山路有一段干涸的河滩,其上桥木腐朽多年,只能从河滩经过。你未来得及提醒他注意脚下乱石,就见宿星峤身形一歪,眼看就要朝后摔到尖锐乱石上。
你伸臂揽住他,将他扶正。却被他揪住衣袖,半句话也不肯说,云遮雾罩似的眼眸从幕篱后看着你,满是欲语还休。
你看不懂,因为你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事已至此先亲一下吧。
你莽上去了,隔着幕篱嘬了一口他的柔滑脸颊,然后把他抱在怀里,像呼噜毛一样反复摸着他的脊背。
宿星峤软在你怀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小棹坏。”
嗯嗯,你确实很坏。要是不坏点怎么能抱得美兔归呢。
青泥镇坐落于青况山下,一条清溪穿镇而过,充满了烟火气。
你也来过不少次,但仍然按捺不住左瞧右看,打算去镇子上逛一圈再到集市上打听去鹿城的道路。
许是今日是赶集日,街道两侧支了许多摊子,插在稻草上的彩纸风车随风而转,白花花的面团往沸腾油锅里一放,转瞬便成了金黄,滚烫糖汁浇在铁板上,手腕抖动间栩栩如生的小动物便出现了。
你新奇地四处张望,被宿星峤紧紧揪着衣角,寸步不离地贴着。
“嗯?”
你看穿了他在怕什么,附耳到他耳边。
“没有人在乎你的,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了,比如说这样——”
谈言间,你看中了一个黄澄澄的糖兔子,当即买下递给他。
“好不容易来玩一趟,开心点嘛。”
你拿着竹签,撩起宿星峤的幕篱,用兔子的三瓣嘴戳了戳他的嘴角,反而被自己逗笑了。
宿星峤睨了你一眼,张开嘴,小小咬了一口,抿着唇含着糖在舌尖融化,眉间跳动着惊诧。
你凑过去,与他同享剩余的部分。
临近午时,你拉着宿星峤找了间客栈。他得把幕篱摘下来,不然就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他有种宁死不从的气势,但还是拗不过你。
作为罪魁祸首,你看着他脖颈和喉结上的赭红斑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
不是你意志薄弱,而是宿星峤太诱人了。
总之你才不是禽兽不如呢。
因为宿星峤的缘故,你没有在青泥镇多留。翌日到集市上赁了辆马车,就踏上了前往鹿城的道路。
夜幕降临前,将马车赶到背风处,马也被你解了缰绳歇息。听到附近有水声,你正想循着河流找找鱼吃,临走前将三水递给宿星峤。
他侧坐在车辕上,车后是一轮明黄的月亮,修长的衣袂垂遮住双足,被夜风一吹,身姿愈发纤细,几欲要乘风而去,只是被怀里的这把剑留在人间。
提着两尾活蹦乱跳的草鱼归来,只见宿星峤用衣袍里兜了各色野菜,也不知是从哪里翻找来的,这里的草分明都长得一个样。
“小棹你看,这些都可以吃呢。”
他双目晶亮地将其呈给你,你把手伸到他身前的草堆里,拈了一枝黄色小花,拨开浓云似的鬓发,簪到他耳边。
那朵花悄然藏进他的发丝中,宿星峤的脸又红了。
许是河水清冽,烤鱼不比加佐料就足够鲜甜,鱼皮已然烤成了脆壳,咬起来卡兹作响。
你大口啃着烤鱼,宿星峤还在用你做的木箸拨弄石板上的野菜,想把它们翻一个面。
“宿星峤,你真的好奇怪。”
你腮边鼓鼓嚼着鱼肉,随口道。
“说是兔子吧,菜要烤熟了吃。”
“说是人吧,又不沾荤腥。”
篝火中突然溅出火星,宿星峤往后躲了躲,木箸因他的动作不慎滚落到泥土中,彻底用不了了。
另一条烤鱼还串在树枝上,你一直没有动它,靠灰烬的余温热着。
你并起食中二指,陷入酥脆的的鱼皮,用力挖出一块鱼肉,莹白的膏脂被指腹托着,连同手指一起送入宿星峤口中。
他闭着眼睛,睫毛轻颤,仿佛在抗拒又沉溺富于侵入性的喂食,涎水在空中拉出银亮的细丝,最终断在精巧的下颌。
你用他的衣袖擦干净手指,将整只烤鱼塞到他手中。
“吃吧。”
他露出一点门齿,试探性地咬上鱼腹,啮下一星白肉,垂下眼眸,过了很久喉结才滚动着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