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十二点,火车站,离天门山景区不远,大约一公里路程。

    人多,火车一到站,不管哪个班次都是乌泱泱一大波旅客出来,周边宾馆和饭馆老板争先往前揽客,在往外走整个广场都被围栏圈住,姜夏还没走近就有保安朝她摆手,示意别再往广场里走。

    姜夏脸上没什么表情,而是拖着满满一个蛇皮袋转南了个弯,这边有个南出口,不大,窄窄一个小门,却不时也有拖着包的旅客从里头出来,路也窄,姜夏往路边让了让,然后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望了一眼,几个背着包的旅客背影走过去,然后瞧见不远处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四目相对,周瑾没打算躲开,要不然他也不会故意让她发现,姜夏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回过头,待身旁旅客走完,这才回过身拖着袋子往前走。

    又走段路,人更少了,但有不少私家车停在这边,广场那边的停车场只让出租车和大巴停靠,黑车司机一般都将车停在偏僻点的地方,车门锁着,人估计都去广场那边招揽生意去了。

    穿过私家车,姜夏再次回过头看,瞧见那个男人还在,这才顿住脚步,总算引起她的注意。

    周瑾走向前,目光不自觉就落到她的右脸上,因为过于瘦,脸太小,所以她脸上那道从眉尾斜劈到耳垂的疤就尤为显眼,让人不注意都难的程度。

    线条十分平整利落,不难看出是刀伤,应该是一刀划下去,这样的伤其实很好缝合,处理及时不会留下这样大面积的疤痕,后期护理好也不应该长出这样一条增生组织。

    显然是见多了这样的目光,立马就想起奶奶的话,姜夏下意识往右侧过脸。

    然后周谨说:“还记得吗,我们之前见过。”

    姜夏闻言点点头,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面色瞧上去像是有些羞涩。

    周谨先没说话,眸色显然多了一抹狐疑,说实话这反应让他有点意外。

    姜夏看了眼身旁满满当当的袋子,这才抬眼望向周瑾:“你要你的水吗?”

    周谨抿着唇,忽然想起来早上扔到楼下的半瓶矿泉水,然后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抱歉神色。

    “我已经倒掉了。”

    姜夏低着头,脸颊有点红,声音不大:“我问你还要不要,你没说话。”

    周谨下意识觉得这人在耍他,他盯着姜夏,面色平静如水,自小养成的习惯在那,他情绪向来不放在表面,脸上并无过多神情但周身气质还是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但没来由又突然想起代勇说的那句:那个小的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再细想这一路的观察,又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不排除有故意演的成分,他先没动,站在原地仔细打量她。

    她确实太瘦了,标准鹅蛋脸,五官属于清秀耐看那一挂的,但脸上几乎没什么肉,显得眼睛格外的圆。

    他印象很深,四年前那个杀手的眼睛也很圆,眼仁黑白分明,在月光底下格外的亮,看过来的时候跟她手里的武士刀一样泛着寒光。

    除了脸上的疤,长的真的是一模一样,但跟她说了这两句话感觉确实有点不太对劲,还有,不知是哪里来的错觉,她怎么越来越羞涩的样子,两边脸颊这会儿都通红了。

    这么会演啊?周谨心中冷笑,那陪你玩玩,随即朝她笑一笑,再开口语气和善极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姜夏低着头,伸手去扣左手大鱼际上的创可贴,表情有些扭捏,如实回答:“姜夏。”

    “你姓姜?那你多大了?”

    “是奶奶给我取的名字。”说着抬头看他一眼又立马错开视线,像是下意识的行为,又往右侧了侧脸。

    周谨注意到了,如果是演的,那这人的城府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你住哪?还有别的亲人吗?”

    姜夏往后指了指:“我家住垃圾站的后面,很远,还要走很久的。”说着伸手握住蛇皮袋的系口。

    周谨发现她好像只回答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于是试探着又问一次:“你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你多大了啊?”

    姜夏又抬头看了眼这个陌生男人,眸间的扭捏羞涩之色略微淡去,平添几分疑惑,显然刚想起奶奶不让她跟陌生人多说话的命令,但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答:“我家里只有奶奶和我。”

    周谨等了会儿,果然没了下文,目光扫过她沾满褐色油污的袖口又落在她脸上:“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不行的!奶奶说了不让带陌生人去我家!我要回家了,你别跟着我。”像是总算意识到眼前是个陌生人,姜夏脸色一变,拒绝的十分干脆,然后决意不再同他说话,拽着袋口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距离后还十分警惕的回头看一眼,确认了人没跟过去这才放心朝家走。

    周谨觉得有些好笑,都把家庭住址告诉别人了还怕人跟着么。

    如果不是有意隐藏,那这番接触下来用看一个正常成年人的眼光来看,她显然是有些问题的。

    但胳膊上有个一模一样的记号就算了,长的还一模一样,这实在有些过于巧合了。

    周谨突然有些头大,刚在路边马路沿上坐下,手机视频就响起来了,这个时间,想也不想就知道是清泱,周瑾笑起来,掏出手机点了接听。

    视频里女孩笑的异常兴奋。

    “周谨,你什么时候过来找我?”

    周谨一脸无奈:“你什么时候叫哥我什么时候再过去。”

    女孩立马服软:“好好好,哥哥哥,你到底啥时候来啊!”

    “过两天过去,现在有点事。”

    “那可说好了!等你过来一切行程我来安排,一定不叫你失望!”

    周谨笑的宠溺:“你上你的课,我去看看你就走了。”

    “那怎么行!”那头小姑娘正拿着餐盘打饭:“这可是你第一次过来找我,干嘛那么着急啊!你来了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知道这丫头的性子,他先没说别的,等到时这边事了了再说。

    九月份大学就要毕业的人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聊到胖子怎么没跟他一起,又说学校饭真难吃好怀念曼姐烧的菜,然后说寝室的宿管是个奇葩半夜三更搞突袭。

    知道她下午有课,周谨压着点等人吃好饭就挂了视频,真要随她放开聊,只怕俩小时都说不够的。

    然后又坐了会儿,起身往里走。

    确实有个小垃圾站,其实也算不上垃圾站,几个并排的水泥垃圾洞,清理的不算及时,还没走到就闻到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味。

    再往里走显然就偏僻了,属于还没开发的荒地,四周渐渐升起杂草,周瑾又走了一会儿,除了几百米外的又一排垃圾洞,暂时是没看到人居住的房屋,回头去看身后火车站已经很远了。

    怪不得她刚才说要走很久,确实挺久。

    最近能看到的房子目测也在一公里开外,但他确定没走错方向,毕竟杂草丛生的荒地里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条小路。

    这个气候正值春夏交替草木旺盛之际,人烟稀少的荒地,无人干预荒草疯长,一定是有人每天来回很多趟,才能踩出这样明显一条小路。

    不远处的第二个垃圾洞应该就是了。

    再往前,野草越发茂密,最长快碰到周谨脖子。顶上烈日炎炎,草上的细小毛刺扎在身上有些发痒,周谨额上已经渗出汗液,然后远远看到一股细长的黑烟飘起来,总算快到了。

    走到路头,视线豁然开朗,这边显然被清理过,先看到一排荒废的垃圾洞,但比外面那个要干净很多,里头堆满了矿泉水瓶。旁边以垃圾洞为墙搭着个棚子,棚子皮帘做门,木板为顶,再上头压着一大块防雨布。

    黑烟是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的,空气当中一股刺鼻的塑料胶臭味。

    周谨走过去看到姜夏蹲在地上正将手里点燃的熟料袋往一旁材火烧水壶里放。

    壶心里加着材,烧化的熟料袋滴在木材上,然后往上翻涌一股刺鼻黑烟。

    虽然刺鼻,黑乎乎的液体倒真的引燃木材,长长火柱瞬间往上窜起来,姜夏后退两步看到了周瑾,然后皱起眉,有点不高兴:“你怎么过来了?”

    周谨摊开手稍稍往后退一退,本想证明自己并没有恶意,但目光很快落到她左边胳膊上的胎记上。

    姜夏回来后,脱了外套,里头是件灰色工字背心,洗的有点掉色,颜色泛白。

    那黑记形状非常奇怪,并非一整块黑,像是好几根小拇指粗细的黑条,毫无规律的缠绕在一起,从小臂上部分开始朝上延伸到整个大臂,再攀到肩头。

    实在不像是胎记,但毫无悬念,跟四年前野鬣身上的一模一样。

    并非是他的注意点奇怪,那晚野鬣穿的也是件黑色露臂背心,整个手臂全在外面,月光底下,发亮的除了那双眼睛和她手里的武士刀,还有那些黑色的,像疯长藤蔓一样攀附在她手臂上的黑记。

    当时他以为是狼毒里那帮人故意搞出来这么妖形怪状的纹身,但后来私下查过,并没有这么一说。

    周谨盯着眼前的女孩,略微沉思片刻,觉得躲着藏着都没意思,索性直接了当的开口。

    “三年前老挝边界我们见过的。”

    姜夏瞧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眸眼当中迷茫又疑惑。

    然后周谨又说:“过去这么久,我找你不为过去恩怨,至于狼毒里的事我更没兴趣,我也不管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只想搞清楚当初我们倒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旁水壶开始滋滋的响,姜夏回过头,看到壶心里的火柱已经弱下去,赶紧又从旁边拿了根劈开的木材放进去,然后又蹲下来整理地上的木材,就差把:你在说什么我不感兴趣。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周谨简直没了脾气,没办法,朝前一步在姜夏身旁蹲下来,偏头看她,开口竟然有点苦口婆心的意味。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我们都不可能还活着,但事实摆在这里,所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就不好奇?”

    正好蹲在姜夏左侧,他下意识就去仔细观察那些黑记,从小臂上部分快到手肘关节那里开始,不凸不凹跟旁边的皮肤只有一个颜色上的不同,像是有人拿毛笔头沾上黑色墨汁画上去的一样。

    太像纹身了,但一定不是,因为他看到了黑记和皮肤连接处的血丝,这玩意就是长在她胳膊上的。

    抬眼姜夏正好也朝他转过头来,眸色依旧迷茫。

    周谨垂下眼帘,眸色微沉,沉声继续开口:“你的武士刀划开了我的肚子,濒死之际我看到我的大哥朝我跑过来,再然后我就没意识了。”

    说着这里咬着牙停顿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好情绪:“再次醒过来我已经被带回家里,不但没死,而且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但是我大哥死了,尸体被烧的只剩骨头,所以我必须要搞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如果你还记得,麻烦你告诉我。”

    水壶里的木材烧的噼啪作响,周谨胸腔剧烈起伏,然后眼睁睁着姜夏拿起两块细长木柴,然后慢悠悠扭头朝他看来,一字一句开口,带着傻子说话特有的语调。

    “你放心,我是不会划开你的肚子的。”

    周谨抿住嘴竭力调整呼吸,这一刻,他有动手的冲动。

    一旁水壶呜呜叫起来,姜夏立马站起身提起水壶,几块还在燃烧的木块从壶心里掉出来,她浇灭木块后走进对面棚子里,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两桶泡面放在棚子门口不知从哪捡来的破椅子上,又过来提水倒进去。

    动作全程熟练丝滑,没有一丝家里还有个陌生人的窘迫。

    蹲在一旁目睹一切的周谨简直快把后槽牙咬碎。

    姜夏不知道从哪又搬出个生了锈的破马扎,放在门口那个破椅子前面,好像这才想起来还有周谨这号人似的转身看向他。

    “你…”表情十分犹豫:“你应该吃过饭了吧?”

    说完满脸不安又期待的看他,情绪全写脸上了,只是客气问一嘴,生怕人回了句没吃然后过去吃她的面一样。

    周谨侧目阴测测的瞧她,立马察觉到她的意思,于是在姜夏充满希望的眼神当中淡淡回了句:“吃过了。”

    姜夏简直如释重负,太过明显的松了口气,语气都变得轻松了:“哦,那我就先吃饭了。”说罢转身在马扎上坐下,翻开面前泡面的盖子,香喷喷的热气扑面而来,余光突然看到人影一闪。

    她侧目,瞧着一双大手伸过来,然后端走了她面前桌上的另一桶泡面。

    姜夏一愣,视线紧紧盯着她的面,然后看着周谨翻开泡面盖挑起满满当当一大口送进嘴里,被烫的歪着嘴朝外连呼几口气时还不忘对着姜夏笑一笑:“我还能再吃一点,你这泡都泡了,别浪费。”

    姜夏急了:“可是…但是…”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但是你吃了我就吃不饱了…”

    后一句周谨没听清,端着泡面索性蹲下来又吃一口,然后举起手里泡面桶看,康大师番茄面,这什么牌子,然后偏头看了眼姜夏来了句:“味道不错。”

    姜夏眼眶都有点红了,却还是抿抿唇朝人回了一个笑:“是啊,我最喜欢这个味道。”说罢低头去吃手里的面,竟然鼻子一酸,眼泪再忍不住涌出来,从没有人抢过她的饭。

    周谨看到的时候脑子当时就懵了,本能的起身往后退几步,随后往周围看两眼,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女的还在哭…他简直有理都说不清楚。

    “你哭什么?不会就因为我吃了你一桶泡面吧?”

    姜夏没回他,倔强的将头埋得更低。

    周谨没好气。“那你刚才还问我吃没吃饭?虚不虚伪?那我要是说没吃呢?”

    姜夏这才抬头朝他看过去,脸上好几行眼泪:“我问的是你应该吃过饭了吧,不是你吃没吃饭。”

    周谨哭笑不得:“那不一个意思么!”

    姜夏摇摇头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再扭头看他,眼眶还红,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当然不是!别人听我那样问就知道我不想分享,而且刚才你也说你吃过了。”

    周谨端着面站在那,有点懵:“既然不想分享那别多问那一嘴不就好了!”

    姜夏抿着唇没说话,她确实不想问,但那次吃饭正好碰上奶奶领着收瓶子的回来,她当时什么也没说,但事后被说一顿,说她没礼貌。

    那之后就记得要打招呼,但又怕别人真的过来吃,索性加上一点我并不想分享的暗示,后来又有一次,她就是这么打招呼的,那老头听到后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吃过了吃过了!”

    没想到今天遇到个这样厚脸皮的人。

    周谨看的想笑,刚想说等下我赔给你一箱,但远远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

    “谁啊!来我家做什么!”

    他端着面回头,就看到坡脚的老太太放下手中满当当的蛇皮袋气匆匆的走过来,背也有些佝偻,但脚步却是真快,眨眼间就到跟前了,回头一看孙女眼眶红红的,咬着牙二话不说伸手就朝周谨挥过来,速度快到竟然躲避不及,背上生生挨了一锤。

    周谨下意识往后退,老太太追上来又是一拳,好在这次躲开了。老太太目眦欲裂张嘴就骂然后四下去看,周谨立马反应过来,在老太太抄起一旁木棍时赶紧开口解释。

    “您别激动,我没有恶意,就是单纯有点事找您孙女。”

    哪知这话犹如火上浇油,早上瞧着走路腿脚都不利落的老人,这会儿竟然健步如飞,毫不留情,朝他一棍就劈下来。

    他赶紧侧身,棍子在他面前劈空,耳朵旁边嗖的一下。

    周谨朝后再躲两步,手里还端着碗泡面,听着老人不堪入耳的谩骂声,搞得跟他真做了什么一样,这下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你先别激动,我真的没有恶意,我跟姜夏认识的。”说着求救般朝姜夏看一眼,然后彻底不抱希望了。

    那人正无比认真的吃面,头都没抬一下。

    老太太一边骂一边追着打过来。

    眼下情况说不通但又不可能跟个老太太动手,只得躲,一时狼狈不堪。

    “老太太,我跟姜夏真的认识,三年前我们就见过的。”

    老太听到这话显然愣了一下,但火气未减,举棍又来,周谨立马又道:“我认识姜夏的时候她脸上还没有那道疤,脑子也没坏,所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的动作彻底停住,手里的棍还举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果然有问题,周谨心头一跳,趁热打铁:“她应该,不是你亲孙女吧?”

    老头先前只是有些发愣,但一听这话,脸上表情明显一变,随即下意识看了眼孙女的方向。

    那头姜夏捧着泡面碗,连汤都喝完,这才抬眼朝这边看了一眼,脸色木然。

    “放你的狗屁!”

    老太像是总算反应过来。回头看向眼前男人,棍子狠狠落下去,周谨仰身往后一躲,手里泡面被木棍打落,汤面洒落一地。

    周谨沉下脸,再没耐心寒暄铺垫,扭头看向手里还拿着泡面桶的姜夏,忽而笑道:“没人能活着从狼毒全身而退,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金蝉脱壳,但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上一任野鬣还活着,会因为你变成傻子就放过你吗?”

    说罢朝外拔腿就走,走到路口时又顿住脚步,丢下一句:“你有时间考虑但我还是提醒你一下,我只在有缘客栈住到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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