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有缘客栈。
姜夏沉默的走进这个每日必来一遍的巷子,抬头看了眼那扇半开的窗,后退几步朝前快速俯冲,迅速踩上墙面,往上用力一攀,伸手扳住挂在外面的空调外机。
她个头并不算矮,但胜在身体轻盈,又加受过训练,区区二楼并不算有多少难度,一套攀爬动作行云流水,但毕竟血肉之躯,身上有伤,姜夏明显感受到肩头上撕扯的疼痛。
但下一步动作也毫不迟疑,提气往上一翻就踩在了外机上面,窗户开着,但有窗帘遮挡,屋内毫无动静。
开着窗明显是在等她,姜夏脸色冰冷,一把掀开窗帘,对上周谨似笑非笑的眼。
“既然要来,先前还装什么傻子,累不累啊?”周谨面朝窗口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看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一点不少。
这头姜夏翻窗进屋,丝毫不拖拉,直入主题,声线有些凉:“你好像认识我。”
房间光线昏暗,借着窗外月光,姜夏看到周谨眉头微微一挑,先没说话,起身去开了床头灯。
“其实也说不上认识。”
然后转过身来,目光很快落在姜夏肩上,那里,灰色的格子衬衫已经被血浸透,牢牢贴在肩膀上,甚至印出她凸起锁骨的形状。
周谨面色有点意外:“你受伤了?”说话间又看到她嘴角的血迹,然后略一沉思又说:“也有人在追杀你?”
姜夏并不理会这些废话,朝前一步,神情阴寒:“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既然有求于人,这又是什么态度?
一副赶紧把你肚子里的货倒出来,不然别怪我弄死你的表情。
周谨皱起眉,到她说这话前他对她的印象都还停留在上午的那翻接触当中。那个因为吃了她的泡面就被气哭的拾荒女孩。
但此刻,他总算注意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仁。
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周谨瞳孔一缩,脸色随即冷下来:“我要是说不呢?”
房内二人相视对立,房外…
房外,一个头戴棒球帽,背影高大的男人,正无声立在门口,一手拿着房卡一手握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这话彻底激怒姜夏,她并不多言,也毫不掩饰眸中杀意,快速朝周谨扑身过去,动作又快又狠。
二人手上都没武器,近战肉搏全靠拳脚,一般情况下,无仇无恨,即使负气动手大多数也只为争个输赢出口恶气,小伤小碰在所难免,但心里也都有个界限,避免真的伤人性命。也算道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周谨起先只躲少攻。
但姜夏似乎并不懂什么江湖规矩,她接受过的所有训练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快速直接的取人性命。
即使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她招招狠辣致命,很快意识到拼力拼人不过,于是专攻他薄弱之处,出手毫无章法却阴狠无比,几次冲着对方眼球攻击。
周谨猛得偏过头,那手紧紧擦着他的颧骨略过,眼看又是落空姜夏再次狠狠朝他脸上一抓,但二次发力让也她偏移了重心。
侧脸火辣辣的疼,周谨脸色顿时铁青,总算被激得发了狠,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瞬间反守为攻,伸手一把拽住她左臂。往怀里用力一带,顺势缠绞而上,另一只胳膊狠狠勒住她的脖颈,将人死死锁在怀里。
手上用了些力气,姜夏脸色很快变得通红,她挣扎着试图脱身,不可避免的撕扯到肩头的伤,血又渗出来,但她却像毫无知觉,发现这个方法无用,又立时变换策略,狠狠往后仰头,试图用后脑撞他面门。
眼下这个情况,其实胜败已定,胜的那一方心理上或许会稍稍放松警惕,只要被撞到面门,无论鼻骨还是眼睛都会剧痛无比,战况或许又有转机。
但周谨并未放松,他迅速偏头躲开,姜夏的后脑狠狠砸中他的肩头,力道之大,他的肩膀顿时就麻了。
他咬着牙低头去看姜夏,钳制她的那只手上一阵温热潮湿,仔细一看竟然是她肩膀渗出来的血,再忍不住爆了粗口:“我tm的跟你到底有什么仇啊,让你连命都不要的来搞我!”
姜夏被擒被缚,整张脸都被勒的发紫,但侧目看过来的眼神,杀意不减半分。
周谨无意真的伤她,但一看她这表情也知道不能轻易放手。
“我找你也只是想问清楚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记得就告诉我不记得就说不记得,怎么着都不至于过来找我拼命吧!我惹你了吗!”
但姜夏一言不发,气氛陷入僵局。
二楼一翻打斗,楼下不可能毫无动静,一楼吧台,代勇带着耳机聚精会神盯着电脑显示屏,游戏里战况正激烈,键盘被他按的噼里啪啦,太过入神,楼上先有响声时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直到这局结束,开始结算拿下人头数量,这一把他获得了最多击杀的MVP,代勇哈哈笑起来,伸手去端一旁的不锈钢大茶杯,杯里泡着大半杯茶叶,茶水已经凉了,喝了好几口这才察觉到楼板上的轻微晃动。
“我操!地震啊?”边嘀咕边取下耳机,仔细听了会儿,这才意识到这动静是从自家客栈楼上传来的。
“什么情况!”
立马飞奔上楼。
目标十分明确,因为客栈就两位住客,都在二楼。
按开走廊灯,最先看到最后那间房前那个包裹严实人影,代勇愣住,然后下意识开口:“腾...腾先生?这大半夜的你站那儿干嘛呢?”
并非是他认识这人,不过这楼上就住两个人,一个是昨天凌晨过来的周谨,还有个就是下午住进来奇奇怪怪的一个年轻人。
来的时候头上戴着个鸭舌帽,脸上罩着个黑口罩,就露一双眼睛。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还以为这人是不是长得太丑没法见人?
身份登记时才知道他的长相,身份证上照片模样周正星眉剑目,代勇更奇怪了,长成这样干嘛要包裹的只露一双眼睛啊?他要有这长相哪里人多他就往哪去好吧!
在笔记本上记信息的时候他还想,现在的人啊,真是千奇百怪。
名字一时记不清了,就记得姓腾,好像叫什么鸣。
门口那人闻言浑身一顿,然后回头朝他看过来。
然后,代勇看到了他手上的匕首,脸色猛然一变,随即立马又笑:“兄弟,你看你,肯定是走错门了吧!你房间不是这个!”说着朝中间那个房间指一下:“你房间在这儿呢!”
腾佑鸣懒得跟他废话,朝外挥了挥手:“你现在走,我可以当没看到你。”
代勇眼睛一眯,面上凶相一闪而过,说起来他还真不是吓大的,年轻时候有段时间特迷古惑仔,也曾误入歧途在道上混了几年,就是没跟个好老大,出了事把他们全甩了出去,在局子里蹲了整一年出来才金盆洗手。
“兄弟,你跟屋里头那位什么仇什么怨我管不着,但现在毕竟还在我这地盘上,你手里可是一动就见血的家伙,不论结果怎么样我都脱不了干系啊!”他故意加大声音,屋里头那位只要不是睡得太死,应该能听到。
“出了我这个客栈怎么样我都不管,但只要在我这个门里,我就要劝你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
屋外的对话打破房里的僵局,周谨大概知道了外头情况,沉思片刻,低头看了眼姜夏,手上力道稍微松一松:“外头是来找你的?”
姜夏先没说话,下意识想到那个女孩和怪物,但外面显然是个男的,犹豫片刻,总算开口,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脖颈被缚,声音很哑。
与此同时,外头已经传来沉闷的打斗声。
开口了就行,至少有机会沟通,周谨松了口气,又说:“外面打起来了,虽然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目标不是客栈老板,怎么说都不能躲在屋里让老板替我们挨打。”说着语气顿一顿,又看她一眼:“你说对吧?”
姜夏似乎在思考,点了点头。
“那我放开你,去开门,看看什么情况。”
姜夏又思考一会儿,又点点头。
周谨松了口气,先放开勒她脖子的胳膊,慢慢后退几步,然后松开另一只手,又往后退几步,然后双手伸起来想以此告诉她:看,我真没恶意。
脖子上卸力的一瞬间,姜夏立时剧烈咳嗽起来。
周谨已经退到了门口,然后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怒喝,听上去是代勇的声音,随即有重物狠狠砸在门上的动静。
门外传来代勇咬着牙的骂声:“周谨你个缩头乌龟,这人冲你来的,老子快顶不住了!”
门外代勇被抵在墙上,拼命挡着腾佑鸣刺过来的明晃晃的匕首,右手腕上一道口子,幸好不算深,正往外渗血。
瞧门打开,两人立马看过去,代勇都有哭腔了:“你小子怎么才开门!”
另一边,腾佑鸣立马松开代勇,转身朝着周谨扑过来。
瞧清楚来人时,周谨脸色陡然一变,侧身躲过刺来的匕首,又迅速转身一记肘击急攻过去,打在腾佑鸣右侧肋下。
腾佑鸣早有准备先一步往后躲避,虽只是虚虚挨一下,却也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周谨的眼神更加愤怒,劈刀又上。
腾佑鸣先是凭借手中匕首占有几分优势,逼的周谨连退几步。
周谨紧紧抿着唇,再没了刚才跟姜夏过手时的顾及,找到机会直接朝人头上挥拳,腾佑鸣侧头躲闪,凌厉的拳风擦着他的发梢过去,回头再看,周谨又是一记勾拳,直击他下巴而来,下意识再躲,但稍晚一瞬,侧脸直直接下这一拳。
腾佑鸣往后踉跄几步,唇角立时见血,但眸色间怒意丝毫不减。
“还真是阴魂不散。”周谨冷笑。
腾佑鸣咬着牙看他:“把东西还回来!”
“我再说一遍,东西送到后我们就不再负责,况且那时候还是你亲自查的货,你自己弄丢了东西却往我身上推责任,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你给我闭嘴!”腾佑鸣情绪十分激动。“当时那里根本没有别人,我又失去意识,你怎么证明不是被你们又拿走的?”
这话未免太过无赖,周谨气到简直想笑,眼神却渐冷:“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我用不着证明!”
门口代勇捂着手腕上的伤站起身,听了一耳朵,不难听出大概意思,他妈的就为这点破事跑他这来动刀子?他又看了眼手腕上的口子,妈的,赔医药费!
代勇咬着牙进屋,大喝一声:“都他妈给老子闭嘴!”话未说完,看到那边摸着脖子弯着腰的姜夏。
这屋哪来的这么个人,他一晚上守在楼下,什么时候上来的?
等等!
地上那一滩红红的是什么?
定睛仔细再一看,操!是她身上流的血!
姜夏微微弯腰,肩头的血渗透她身上的衬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低下头去看,看着她的血一下一下‘砰砰’砸到地上,神情专注认真到有些诡异。
她这个角度,光线只来源于那盏床头灯,还有透过窗户投洒进来的月光,她看到一抹极细的,微弱的银光,在为地上,她的那滩血,描边。
代勇总算缓过神来,下意识看了眼周谨,神情无比严肃,这屋里刚才只有周谨和这个女的在,这女的怎么来的,还有身上的伤跟他都脱不了干系。
周谨视线一直盯着腾佑鸣,准确点说,是防着他手里的那把匕首,并未注意到代勇投来的异样眼神。
“你就那么笃定东西是我们拿走的?”
腾佑鸣盯着他,依旧满目憎恶,恶心的贼!让他成为腾姓的罪人!
周谨又说:“你也说了当时你失去了意识,那你又怎么确定当时现场只有你和我大哥?你就那么肯定现场没有出现过第三个人?”
腾佑鸣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松动,但很快又调整过来,这说不定就是这个贼用来故意转移他注意力的假话,当时是他第一次‘犯病’他疼的晕厥过去,当时现场也只有那个人。
而且在那之前,他本来就是准备灭口的,他其实已经伤了那个人。
再醒来,东西就不见了。总之,他最后见到的是他们的人,就算那个人死了,他们也得负责。
这头代勇已经打算报警了,妈的,这些事他可管不了。但手机在楼下吧台上面,直接就走必然引起怀疑,得想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然后一抬头,看到那个女的,脸色惨白的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其实姜夏并非看他,是地上那道银线悄无声息朝他滑了过去。
准确点说,是穿过了他的身体,往门口去了。
然后消失不见。
姜夏毫不顾及的走过去,先是在代勇身上仔细看一遍,然后是他身后的墙壁,最后又去看房间的门框。
什么都没有。
灯光底下,因为失血过多,姜夏面色愈发显得惨白,甚至隐隐透出皮下青色血管的轮廓,嘴唇更是有种干燥病态的灰白。
代勇总算看不下去,咬着牙伸手去拉她:“走!我带你下去报警!”说着眸色复杂的看了眼周谨。
周谨顿了一顿,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解释:“她身上的伤不是我弄的!”
腾佑鸣也注意到这个女人,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的血,和代勇对了眼视线,又看向周谨,一句话没说,但意思十分明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合着这地儿就我一个坏人是吧!”周谨气的直笑,偏头又看了眼姜夏。
“你们是没看到刚才她动手有多狠...得!什么都是多说。”他又摆摆手,看向代勇:“你还是报警吧!”
代勇没心思听他狡辩,拽着姜夏转身就走,却没料到腾佑鸣听到报警反应更大,扭头大喝一声:“给我站住!”然后往门口退两步,手里拿着匕首堵在门口,目光凛然:“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代勇心口一跳,看了眼人手上的家伙,又不动声色瞧了眼周谨,无声的,又一次暂时统一战线,但还没想好对策,手上又是一股大力,握着的胳膊已经被主人抽回。
这一番动作立时引来所有视线。
姜夏似乎明白了什么,侧目看了眼床头灯,又看了看那扇半掩的窗帘。
随即毫不犹豫的关上灯,再又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月光立时涌进屋内。
然后她转过身来,视线先是落到代勇身上,但很快就又挪开目光,走到门前,慢慢抬起头,死死盯着门框。
有那么一瞬间,那抹极细的银光又出现了,就在门框上,像电流一样一闪而过,为门框描边。
腾佑鸣还堵在门口,房间里又关了灯,姜夏的一翻动作落在他眼里就成了一翻行为怪异的打量。
他咬着牙再次怒喝一声:“我再说一遍,今天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姜夏笑起来,视线缓缓从门框转移到腾佑鸣脸上,光线之下,那双眼仁发着异样的光芒。
“是吗?”
腾佑鸣心口莫名一跳,目光下意识落在她右脸的疤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那条疤痕的边缘,有一条极细的银光一闪而过。
“那看看你,能不能出去,”
这人究竟搞什么名堂!腾佑鸣皱起眉头,微微低头:“你说什么!”
代勇这个角度,只看到姜夏迅速抬脚一踹,‘嘭的一声’然后看着门口的腾佑鸣重心不稳往外摔倒出去。
代勇吓了一跳,但也看出这女的身上有点东西,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看腾佑鸣起来什么反应,那人绝不是什么善茬,突然被踹一脚,手里又拿着东西,说不定就上了头再给她一刀,他想也没想立马往前跨步,伸手就想把人往后拽一把,眼神已经放在了周谨脸上。本想用眼神示意他帮一把,别真的弄出人命,但奈何毫无默契,那家伙正盯着门口,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不会是看到腾佑鸣举刀冲过来了吧!胡思乱想时,手已经拽到了姜夏胳膊,瞪着眼睛再朝门口看,神色立时巨变。
那里,空无一人…
泛黄的走廊灯底下,他的地毯孤零零躺在那里,另外三间客房都关着门。
姜夏被拽得往后踉跄几步,但眼睛也正死死盯着门外,眸色当中闪着莫名兴奋的光芒。
“我操,人呢!”代勇尖叫一声:“他人呢?”
然后看向周谨,又问一遍:“人去哪了?”
我操了!不会...不会被踹楼下去了吧...
虽然有点扯,他的走廊直线有十多米,想去楼梯口还得转个弯再走两步。
但是眼下也就这一种可能性了,被踹得在地上翻滚十多米,然后撞到墙后转弯,又拐到楼梯口,滚到楼下去了。
代勇满脸震惊,脸上横肉抖了又抖,这才又朝门口看,声音都变了:“完了完了,千外别出人命啊!”
说着就要出去找人,却被周谨一把拽住胳膊。
“干什么啊!”代勇急的都快跳起来了。
周谨没说话,朝着代勇摇摇头,满脸严肃。
他站的地方正对着门口,所以刚才,他目睹了全部过程。
那一脚正好踹在了腾佑鸣肚子上,他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后摔过去,不出意外会狠狠摔在地毯上,但是,偏偏就出意外了。
他在摔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