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夕阳仍然斜斜挂在天边,既不升起,也不落下。一头红发的镜灵站在夕阳之下,永不降临的黑夜仿佛被囚禁在他的玄色衣袍之下,逃脱不得。
叶知秋脸色苍白,却勇敢地拦在溪微与石淙身前。他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整个人如他的名字一般,好似秋日里瑟瑟颤抖的黄叶。
“魔、魔君,求您放过她们……”
镜灵眼中带着兴味,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黑雾在他周身欢快地跃动着。
“叶知秋,我早就知道你有异心,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胆大,还敢背叛本君。”
叶知秋虚弱地摇头。
镜灵如鬼魅般飘至桥边,溪微这才看清,他并未踏在地面,整个人都漂浮在一团黑雾中。他看向溪微,笑意更加深浓:“看来我被你骗了。”
溪微不语。
镜灵大笑起来:“你们以为这一路上为什么畅通无阻,毫无阻拦?”
身后忽然传来纷扰的欢呼声,溪微回过头,看见先前昏迷的守卫不知何时全部清醒过来,在岸边牢牢包围住拱桥。
叶知秋猝然跪倒在地:“魔君,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她们也是受我引诱,求您……要罚就罚我吧。”
石淙眼眶泛红,跪在叶知秋身边:“不,都是我,都是我……”
他们越是求情,魔君的笑容就越是愉悦,看他们的眼神仿佛恶狼欣赏羔羊最后的挣扎。
“来人,将他们带去水牢,给我好、好、犒、劳。”
岸上的守卫蜂拥着跃上拱桥,溪微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银白的长剑反射着夕阳的光芒,给剑身镀上一抹肃杀之色。
镜灵眯起眼,看着这一幕,待宰的羔羊竟敢反抗,这更加激起了他的兴趣。
他随意地一扬手,守卫便向溪微冲来,他们争抢着向前,都想做第一个制住溪微的人。
溪微冷笑一声,长剑挽出一个圆满的弧度,桥底的河水依附着剑气,化身一条蜿蜒的水龙,直冲守卫而去,瞬间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一些人掉到桥下,来不及挣扎,便被河水吞噬,沉入河底,只有几串气泡漂浮在水面。
她站在拱桥的最高处,傍晚的风吹拂起散落的发丝,鼓荡起衣袖猎猎作响。她白皙的侧脸被夕阳镶上了一道金色的轮廓,冷淡睥睨着桥下的乌合之众,长剑在她手上光华流溢,整个人仿佛从剑中幻化的神灵。
石淙和叶知秋目光呆滞着看着这一幕,纷纷将对于镜灵的恐惧抛于脑后。
身后传来击掌之声,黑雾席卷着镜灵悬停在溪微前方,他此时兴致高涨,连头发也红得更加鲜艳了。
“有趣,有趣,原来不是柔弱的羔羊,而是有野性的羚羊啊,你这样,我更喜欢了。”
羚羊,也是恶狼的猎物。
溪微扯动唇角,语音冰凉:“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喜欢了。”
镜灵哈哈大笑,飞身朝溪微袭来。
溪微举起长剑相迎,银黑两色的真气在空中悍然相遇,激荡的气流搅动起冲天的水花。溪微鬓边汗湿一片,催动真气源源不断灌注于剑身,银色光芒隐隐压过黑色雾气。
镜灵同样不轻松,他的衣袍被劲气荡开,整个人仿佛悬停在半空的巨大蝙蝠。黑雾不断涌上他的掌心,他猛地呛咳一声,嘴角流下一道血迹。
眼见长剑即将刺破黑雾的屏障,镜灵眼中闪过一道阴险的光,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液体蒸发于黑雾之中,黑雾顿时长出了獠牙,以更加迅猛的气势嘶吼着冲向溪微。
溪微汗流如雨,先前救助石淙,已消耗了她太多真气,此时已近力竭。眼看着黑雾突然高涨,她只能步步后退。
而黑雾仿佛无数条扭动的长蛇,见她后退,更是向她涌来。即使溪微运剑如飞,仍有一缕黑雾穿透了剑罩缝隙。
须臾间,溪微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甜香,她眼睛倏然睁大,那是牢房中,浸泡石淙的液体的气味。
接着,灼热的烫意自溪微额头上传来,伴生花显露出痕迹,她急忙运起真气压制,丹田中却传来干涩的疼痛。
前方,镜灵狞笑着朝她步步逼近,体内升腾起道道热气,她已无力分辨,只能凭着感觉,猛然跳到一片冰凉之中。
“溪微!”
石淙扑到桥边,眼看着那道蓝色的身影被河水吞噬,这水如此无情,一切事物都不能漂浮其上。
泪水如泉般涌出,石淙手中紧紧握着寒玉:“溪微……都是我不好……”
叶知秋护在石淙身前,颤抖地看着镜灵落在他们身边。
镜灵朝空茫的水面看了一眼,露出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了,这么有趣的女罗……”他转向叶知秋:“护着你们的人不见了,你们还要背叛本君吗?”
他缓缓抬手,掌心带着黑雾悬在叶知秋头顶。
*
冰冷与火热在体内交织,让溪微一时如堕冰窟,一时又如临熔炉。
但她身在涌动的河水中,缓缓下沉。长发在水中散开,仿佛柔柔的水藻。
她的真气即将枯竭,过不了多久,冰冷的水就会涌入她的口鼻,淹没五脏六腑,吞噬掉她的生命,将她便成水底的一具无名尸骨。
不知是不是因为应期被催发,她没有感到濒死的恐惧,头脑昏昏沉沉的,恍惚中看到了每一次应期都会梦到的身影。
不像上次错认梁秉,这次的身影更加清晰,卷曲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眸,眸中闪烁着浅淡的光芒,仿佛阳光悦动在水面。
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和煦的暖意萦绕在溪微周围,让她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恍惚中,她看到淡紫色的光芒柔和地升起,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双唇。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沉入温柔的黑暗之中。
*
再次醒来时,溪微发觉自己身处一具水晶棺材之中,一颗夜明珠悬浮在棺材上方,莹莹地照亮这方寸之地。
她坐起身,欣喜地发觉应期的热意已经消退,而周围冰冷的河水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她打量四周,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那双眼眸中流动着复杂的情绪,仿佛凝视了她很久很久。
孟昭倾身过来,趴在晶棺边缘,行动间带起一道细小的水流,拂动溪微的长发。
“你醒了。”
溪微与他对视,莫名觉得那双浅色的眼瞳无比幽深。她移开目光:“你救了我?多谢。”
孟昭眨了眨眼,眸中情绪在霎那间跃至顶点,又顷刻归于平静。他游到溪微身后,拍了拍晶棺:“这是我的棺材。”
溪微转头,眼神始终跟随着他,见他动作,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笑了起来,忽然靠近溪微,笑意没有蔓上眼底:“我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溪微望着他放大的瞳孔,有短暂的失神。忽然,一缕魔气牵动了她的神经,行动比思想更快,长剑已经握在手中,直直地对着孟昭。
孟昭灵动地游开,远远说道:“你要恩将仇报吗?”
溪微没有收起长剑,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眼前这个人救了她,却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危险,不仅仅因为那一缕魔气,而是来自说不清道不明的潜意识。
她握紧长剑,声音有些干涩:“你是邪魔?”
孟昭无言地笑了起来,他不满说道:“魔就是魔,你怎么还加上一个‘邪’的标签,我哪里让你觉得邪恶了?”
他一头长发只在发尾松松束起,在水中飘荡着,是很柔软的质感,琥珀色的双瞳仿佛阳光下的宝石。与赤发黑袍,周身弥漫着浓雾的镜灵相比,实在是一点也不邪恶,也一点都不像一个魔道修士。
见溪微不为所动,孟昭低头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再抬头时,整个人忽然多了一股柔弱的气质。
“咳,咳……我只是一缕漂泊无依的残魂,只靠着一颗内丹维持形体。可是,为了救你,我只能将内丹给了你。”
说着,他抬起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溪微一惊,连忙运转起真气,丹田中果然有一股不属于她的真气,那股真气平和温顺,竟与她自己的真气毫不相斥。
难怪她能这么快恢复,还能在水下呼吸自如。
而眼前的人,竟真的如同残魂一般,皮肤呈现出透明的质感。
溪微运起真气,想要将那股外来的真气抽离。可是,两股真气仿佛水乳交融,无论她怎么催动,那颗外来的内丹始终牢牢扎根在她的丹田。
“唉,没有了内丹,我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了。”
溪微眉心紧蹙,将长剑收起:“我要怎么把内丹还给你?”
孟昭摇头:“没有办法。”一边说着,一边向她游来,在她耳边说道:“我只能待在你身边,才能维持形体。所以,只能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他的声音那么近,仿佛响在脑海中,溪微皱眉,推了推他:“也不用这么近吧?”
孟昭露出委屈的神情,站在溪微一臂之外:“那这么近,行吧?”
他动作流畅,气息凝实,并不是很虚弱的模样,溪微双手环胸,绕着他走了一圈,缓缓开口:“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