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大殿中,镜灵懒散地靠坐在高台之上。他的手中拿着一枚小巧的铜镜,此时,正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镜中弥散出来,镜灵深深吸了一口黑气,发出满足的窥探。
大殿中央,一口硕大的铜釜被架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上,釜中的液体被烧得滚烫,无数大小不一的气泡从釜底升腾而起,在水面被热气胀得破裂。
叶知秋脸色苍白,镜灵将他所有的真气吸尽,此时只能任凭他人摆布。侍卫们用绳索牢牢捆住他的全身,将他丢在坚硬的地面上。
镜灵将最后一口黑气深吸入肺,一只手抚上怀中人的脖颈:“你可吃过人肉?”
石淙脸色苍白,绝望地看着动弹不得的叶知秋。
得不到回答,镜灵手指用力,捏着石淙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至面前。他另一只手拭去石淙脸上的泪水,眼中满是恶意的愉悦:“流这么多眼泪,是想让我怜惜你吗?”
石淙死死咬着下唇,齿间渗出血迹。
镜灵啧了一声:“你若是现在服侍好我,我可以饶恕叶知秋。”
叶知秋虚弱抬头,声音嘶哑:“石淙,不要……”
又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石淙颊边滚落,她哽咽出声:“好,我服侍你。”
镜灵大笑起来,抬手就要解石淙的衣裳。
“魔君,不好了!”
有侍卫仓皇奔入,打断了镜灵的动作。
镜灵面露不悦,瞪着跪在地上的侍卫:“你最好真的有要紧事,否则本君绝不饶你!”
话音刚落,一阵清朗的笑声响起,镜灵连忙抬头看去,脸色霎时间便得骇然。
石淙也朝那边看过去,圆眼瞬间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溪微。”
镜灵看的却不是溪微,他指着溪微身前的人,话音颤抖:“你……你不是死了么……”
孟昭琥珀色的眼眸映着殿中火光,显得更加明亮。他三两步便飞身至高台下方,姿势虽是仰望,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你以为我死了,便撬开我的棺椁,窃取我的宝镜,还将我沉入轻水之下么?”
说着,他广袖一扬,镜灵手中铜镜便脱手而出,温顺地悬浮在他身前。
他拿起铜镜,指尖轻点,又有一缕黑气从镜中升起。他面色顿时沉下来,步步朝高台走去:“拿了我的宝镜,竟做出这种事情,说,这镜中恶念是从何处来的?”
话闭,他已掐着镜灵的脖子,将其提至半空。
镜灵周身黑雾翻腾,却胆怯般躲避着孟昭,无论镜灵如何催动,黑雾始终停滞不前。
满殿的侍从见此情形,无不吓得肝胆俱颤,跪伏在原地不敢动弹。
溪微正和石淙一起解着叶知秋身上的绳索,听见孟昭的话,脑海中回想起寻仙阁中的情形。
叶知秋的绳索被解开,溪微站起身,看向狼狈的镜灵,冷冷开口:“魔君大人,你以度人修道为诱饵,将备饱经苦难的凡人引诱至寻仙阁,唆使他们自相残杀,为的便是在他们之中滋生恶念,如此便可增强你的修为,对么?”
魔君周身的黑气瞬间高涨,却在即将触碰到孟昭时萎靡落下。孟昭回头看了溪微一眼,手心闪现紫色真气,骇人的一幕便发生了。
坑害了无数凡人,片刻之前还在作威作福的镜灵,竟连一句祈求也说不出口,连一丝反击也来不及做,在所有人的面前一瞬间化作了粉碎的黑屑,在殿中四处飘散。
而随着主人的消散,镜灵身边的浓黑雾气,臣服般消逝在孟昭身前。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住大殿,只有铜釜中的热水仍在沸腾作响。一些黑屑飘飘扬扬落在叶知秋面前,他虚弱抬手,嫌弃地将其挥开。
了结了镜灵,孟昭扫去掌中黑屑,缓缓转身俯视大殿,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无机质一般,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大殿之上,高台之下的所有人,无论是镜灵的爪牙,还是铜釜旁边的石淙与叶知秋,都胆颤地低下了头,害怕与那双眼眸对视。
只有溪微仍然高高仰起头,看似纤柔的脊背舒展着,如一棵不屈的翠竹。
琥珀色的眸子对上了黑色的眸子。
孟昭衣袍掠动,坐到镜灵的镶金宝座上,周身的威压一扫而空。他直直盯着溪微,眼中闪着薄薄的水光,忽然说出了一句与周身气质毫不相符的话。
“溪微,我维持不住了。”
语调堪称柔弱,话尾仿佛转了一个九曲十八弯的旋,勾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惊愕地看向高台。
先前还强悍如杀神的人,此刻这是在?
石淙看看孟昭,又看看溪微,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出荒谬的两个字:撒娇。
她惊恐地摇摇头,将这可怕的念头甩掉。
溪微表面上毫无波澜,其实已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她抬头看着孟昭,眼中明晃晃地闪着三个字:别装了。
孟昭像是没有读懂,他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修长的手指朝里侧弯了弯,是一个邀请的动作。
“我没力气了,你快过来。”
说话间,溪微看到那只手在慢慢变得透明,而手的主人仿佛全然不觉,专心地等着自己的回应。
溪微心中升起一丝无力感,有一瞬间,她想走到与那镶金宝座相反的方向,走出这座大殿,走到一个离孟昭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样,要不了多久,远离内丹的那一缕残魂就会消逝掉,没有一丝痕迹,比镜灵的消逝还要彻底。
这样,她就能摆脱那种萦绕于心的那种危险的感觉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的腿还是登上台阶,走到镶金宝座旁边,迎着孟昭灿烂的笑脸,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扯着他走下了高台。
“诶,等等,等等……”
孟昭步履凌乱着跟着溪微走到铜釜旁边,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衫。
铜釜底下的火焰仍然熊熊燃烧着,煮得釜中热水滚烫,水汽缭绕至半空。
短短半日,经历了希望到绝望,又到希望,石淙的大脑还有些混乱,脸上挂着两道半干的泪痕,避开孟昭那一侧,走到溪微身旁。
她指着釜中沸腾的热水,看了看溪微的眼色,又看了看底下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侍卫们,问道:“溪微,你是想,把他们都给煮了?”
闻言,溪微和孟昭都看向石淙,深颜色的眼眸中看不出表情,浅颜色的眼眸中带上了点点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快意恩仇,我很喜欢。”
溪微回头冷冷瞥了一眼孟昭,后者笑着眨了眨眼,闭了口。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左臂就被一双手抓住了。叶知秋顶着一张狼狈的脸,被解开的绳子还挂在肩头,开口却是为那些侍卫求情。
“溪微,别这么对他们,他们也是受镜灵逼迫的。”
釜底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手上,他忽然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转头看见孟昭眸光沉沉,视线落在溪微被他抓住的左臂上,他的双手仿佛被火焰烫着了一般,猛地松开,由于幅度过大,不慎撞到了石淙。
石淙揉了揉胳膊,有些愤恨地盯着那些侍卫:“他们先前那样子,可不像是被迫,你怎么还为他们说情!”
火焰烧得更旺了,溪微说:“叶知秋,你把火熄了吧。”
叶知秋点点头,动作麻利地靠近铜釜。石淙想要拉他,没有拉住。
溪微走到那些侍卫旁边,其中一人想要拉住她的裙角求情,被跟来的孟昭吓得僵住动作。
溪微神色如常地看着这一幕,淡淡开口:“你还真是厉害,没有了内丹,还能让人这么怕你。”
孟昭凝视着前方的背影,语带笑意:“只要你不怕我就够了。”
溪微偏了偏头,没有说自己心中也有一点怕,不是那种弱者对强者的害怕,而是本能中对于危险的害怕,若要深究下去,简直找不到根源。
她说起这些镜灵的部下,问孟昭要如何处理。
孟昭做出沉思的表情,片刻后说道:“我只是一缕残魂,一切都听你的。”
石淙和叶知秋刚刚将铜釜底下的烈火扑灭,就感到脚底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震荡中,溪微和孟昭朝铜釜走去,分别抓住剩下二人的领口。孟昭的铜镜飘浮至半空,镜中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天旋地转间,四人落在一座阁楼外面,阁楼进门处的匾额上写着“寻仙阁”三个朱红大字。
随着地面不断晃动,那座阁楼变得摇摇欲坠,片刻之间,用无数珠宝堆砌而成的寻仙阁消失在他们眼前。
空出来的地基上,一面硕大的镜子凭空出现,它与溪微见过的换魂镜一般大小,其上的花纹却不尽相同。仔细看去,倒像是孟昭那枚铜镜的放大版。
石淙和叶知秋面面相觑,脸上满是不解。
石淙看着镜中四人的倒影,喃喃问道:“镜灵的寝殿,还有寻仙阁,里面的所有人都被关到这面镜子中了吗?”
孟昭满意点点头,简直就像老师遇到了中意的学生:“你不仅快意恩仇,还很聪明。”
叶知秋拍了拍镜子,表面坚硬冰凉。他皱了皱眉:“他们在里面会怎样呢?”
孟昭眨了眨眼,语音轻柔,说的话却带着寒意:“当然是——无休无止的煎熬啦。”
忽然,空中仿佛出现了一只隐形的大笔,在镜面上书写着。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溪微开口说道:“孟昭将他的铜镜改造成了换魂镜。不过,灵魄只能从镜中传到镜外。那些人因为吸收他人灵魄而获得修为,只有自愿将不属于自己的灵魄从体内生生撕扯出去,才能获得解脱。”
叶知秋不解地问:“可是,灵魄必须要有载体,那些灵魄的原主已死,若是再脱离现主,又该在何处安身呢?”
他看向镜中那几个字,语声渐止。
那上面写着“救死扶伤”四个大字,金色的字迹闪闪发光。
溪微将叶知秋推到镜前,说道:“你的真气不是耗尽了吗,看看这面“救死扶伤”镜有没有用。”
其他三人退开,镜前只剩下叶知秋一人。他仿佛看见镜子闪烁了一下,接着,一股温暖的灵气从镜中飞向他,枯竭的丹田充盈着丰沛的真气。
灵魄一点点化成最为原始的灵力,填补了他身体的亏空。
他转过身,露出的下巴依然苍白瘦削。
“溪微,你不问我的修为是怎么得来的吗?而且,与那些凡人相比,我还是世人口中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