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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对头叫我去捉鼠

    入方吓了一跳,转瞬兴致高涨:“大人,此招甚妙!此招甚妙哇!”

    它原地转起圈来,“这书阁如此逼仄,咱们就把它烧个透天风!亮堂堂!”

    “不是。”祝渊屈指叩了叩窗棂,月光沿着他微曲的手指游走,“不要烧坏东西,脱衣便成。”

    入方这才明白祝渊的意思,“原来大人是要她热到衣衫尽褪,高!实在是高!”

    溜须拍马没说完,就被弹到了墙壁上。

    祝渊嫌它聒噪,转身就走了。

    入方立刻开工,无奈渠离布下的阵无孔不入,它甩开爪子刨了半宿土不说,愣是才挖出一个比蚂蚁还细小的通道。

    二十三个虎头兵灰头土脸地从地洞钻出来时,尾巴都结成了泥疙瘩。

    正准备蓄热生火,里间骤然爆出骇人的尖叫声。

    “宗尊大人,是那贼人在叫呢!”这虎头军师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原地蹦了三尺高,蹿回祝渊身边时尾巴还在簌簌颤动,“许是正在脱了,咱们快过去看吧!”

    它抻着脖子往门里探,后爪不自觉地交替踩着书脊。

    祝渊听着不对劲,指节叩在书格上的节奏忽地乱了半拍,信手抽出一册经书。

    恰在此时,渠离火冒三丈地冲出来,素绢中衣被夜风吹得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帆。

    她一面找,一面喊着:“人呢?”一个转身就看见了在书架旁装模作样看书的家伙。

    灰墙投下的阴影里,他的侧影凝固如碑,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劲。

    “是你干的?!”她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经书,书册末端 "啪" 地打在书架上。

    祝渊摊开的掌心纹路里还沾着墙灰,目光在她束得齐整的衣带上逡巡两转,终是垂下眼睫:"我是。"

    夜里甚黑,她看不清他双掌被书页割出来的细伤口和眼神里的失望,执着又愤懑地重复了一遍:“我问是不是你干的?!”

    祝渊显然很明白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坦然承认:“是我。”是我的玉手被你割了,可惜这句话他没法说完。

    她将书册往书架上一拍,冷静下来了。

    方才惊醒时的震颤此刻化作绵密针刺。

    睡得正香之际,就被一阵尖锐的嘶鸣声和叫喊声惊醒了。

    睁眼一望,十二具黑乎乎的恶鬼正将床榻团团,每张鬼脸都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眼眶里翻滚着熔岩般的红光,随着守护阵法明灭闪烁。

    这景象凡人瞧不见,但对她刚突破至观微境的神识而言,眼前的场景如同滚油泼在眼珠子般,又清晰又痛苦。

    碧梧川上都是各路冤魂,后来元灵子在三十六宫观都设了九转缚灵阵,自那时起从未有阴物能够突破檐下的禁区。

    此刻焦鬼们在床幔之前扭动着肢体,溃烂的指爪距她蜷缩的脚踝仅隔三寸。

    她吓得头皮发紧,这满山宫观固若金汤的结界,怎么在她的阵法里被找到了突破口?

    她不相信祝渊有这等本事,那双总蜷在补丁衣袖里的手,那颠三倒四的脑回路,就算是想报复她,也不应该退而求次,用上这么麻烦的招数。

    苦于不能对他用刑,连骂都不能骂,只能另想法子。

    “肯认罪就好,你给我等着!”她用力瞪了他一眼,再踩了一脚对方投在地面的虚影。

    后半夜,她不得不顶着困意,仔仔细细地勘察房前屋后每个角落。

    床底床脚缝里摸一遍,窗棂榫卯逐寸叩击辨音,连屋脊镇兽口中含的铜铃都卸下来查验后再装上去。

    一时之间,她都觉得昨夜的阵坑的是自己了。

    直到寅时,冷汗浸透衣领,她尝试元神脱壳,才看见西墙根下堆积着数百枚细小的足印。

    这些足印沿着屋子某道隐蔽裂隙向下延伸,再向上蜿蜒,最终汇聚在床边,临出口的土里还塞着半截残破黄符。

    她猜测,鬼魂是在此处寻到了突破口,一举涌入屋内的。

    修补阵枢断断续续地耗了一天,祝渊依旧坚持绝食投降战略,渠离依旧瞧他十分不顺眼。

    入夜后,他要下山,还特意说了自己要去青楼。

    看着那袭灰扑扑的身影挪向山门,她扶着新补的辟邪镜恨铁不成钢地叮嘱了一句:“您走好,千万不要回来了。”

    铜镜映出那人略微阻滞的脚步,又很快被凶猛的夜雾吞没。

    *——*——

    之前众师兄说接风宴要好好准备,于是花了五天,才把元贺年的接风宴办起来。

    元灵子不在,一众师兄弟有了正当名义推杯换盏,兴奋得犹如后山的猴子。

    不敢在正殿里点琉璃灯,大伙儿用竹竿挑着红纸糊上灯笼,手忙脚乱把接风宴摆在了半露天石坪上。

    再用后山砍来的青竹扎成灯架,夜里一亮,衬得两旁快凋谢的葱兰都格外鲜亮。

    案几上摞着二十个粗瓷碗,青梅酒是用井水湃过的。

    二师兄元胡山举着豁口酒坛嚷嚷:“每个人须得拿出一样贺礼,谁的最奇巧,谁便是赢家,可获大师兄墨宝一副。”

    于是各家都拿出了绝活。

    规矩的就耍枪、奏乐、挥笔泼墨,真有奇思的,要属九师姐,她同十二师兄一道,送上了一支舞。

    先是十二师兄拎着两串巴掌大的竹骨纸人钻出来,纸片人随着山风在半空翻飞,黑墨描的眉眼在灯笼下栩栩如生。

    九师姐甩出袖中红绸缠住竹枝,纸人们便踩着《踏鹊枝》的调子跳起了胡旋舞。

    那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就是在这片竹影婆娑里闯进来的。

    他先是拨开撞到鼻尖的纸人,踩着七师兄慌乱中弹错的琴音,大摇大摆地从旋舞的金箔流光里劈开条道。

    一直走到目瞪口呆的渠离面前,才住了脚。

    他还没开口,对面有人高声问:“小师妹扎的纸人莫不是照着你自己做的?怎么横冲直撞的脾性都学了个十成十?”

    渠离没理会那些促狭话,只管仰着脖子直勾勾盯着眼前人。

    祝渊的束发纹丝不乱,那副旁若无人却一本正经的模样,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正暗自揪心这人会吐出什么惊天蠢话,斜刺里又有人捏着嗓子嚷:“听说这是师妹养的吉祥物,莫不是双修用的炉鼎?”

    竹凳吱呀作响,不知谁接茬:“没有师父的准许,就可以双修吗?”

    “你知道小师妹没得准许吗?她现在出息了,师父肯定会给她开小灶的。”一个声音立刻响应。

    粗陶碗磕在石台上哐空乱响,方才还热闹的石坪忽然静得能听见山风穿林声,连元贺年都将手里的酒葫芦放了下去。

    既然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等着看好戏,渠离干脆站起来,朝祝渊一拜,道:“王爷纡尊降贵驾临敝派,恕我等山野之人礼数不周。”

    躬身时偷眼瞥见元燕翎正紧紧攥着酒盏,满天星子映在盏中,又乱又晃。

    灵光派开山祖师曾为三代帝师,如今虽只剩后山三十亩薄田,但每逢初一十五,元灵子总要领着众弟子朝着皇城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

    这份想得朝廷庇佑的心,是从来也没有断过的。

    而且,以祝渊的仪态风度,说是个神仙都有人信,若不是这样,渠离这会也不敢给他安个王爷的假头衔。

    此刻众人面面相觑,七师兄刚支起半条腿,就被二师兄拽着衣角按了下去。

    偏巧九师姐站起了身,满场弟子便如麦浪般哗啦啦全站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祝渊终于出声了。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冒然闯进了不该闯的地方,只俯身在她脑袋上轻声说了一句话:“你屋里有耗子,闹得比这儿还欢。”

    渠离一听就怒了,心火如同灶膛蹦开的火星子,顺着脊梁骨噼里啪啦窜到指尖。

    就为了几只老鼠!他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她暗自磨着后槽牙,面上却端出十二分恭敬,拢袖朝着祝渊深揖:“谢王爷体恤,且容小人在前引路。”

    祝渊很满意她的态度,袍摆迎风微振,两袖在灯笼下倏忽一闪,像是要把山间流萤的光都拢了去。

    他施施然往回踱步时,腰间不知哪儿悬着颗铜铃铛,随步履晃出沙沙碎响。

    这声响挠得渠离耳根发痒,恨不能立时拽下那劳什子扔进山涧。

    待转过三折回廊,眼见守藏阁翘角飞檐浸在月色里,渠离再压不住火气。

    她倏地旋身,布鞋差点踩到他的脚上:“我跟你说过什么?不要乱闯宫观,你是没听懂吗?几只老鼠怎么了?你怕被咬,你还跑不过几只老鼠吗?”

    她几乎是凑在他耳边发的难,他看起来也没有半点触动。

    他只说:“你来捉奸,我就清白了。”

    “是捉贼!捉贼!”她喊了两声,气得五脏六腑都痛,“少上点青楼吧你!”

    风风火火地杀到了守藏阁,将门拉开,霎时间腥风裹着吱喳声浪扑面而来,惊得她肝胆用力一颤,险些没有吐出来。

    事实证明,并不是祝渊夸张了,他那“好热闹好热闹”跟眼前的景象比起来,还显得含蓄了。

    百十双绿豆眼在梁柱间明灭闪烁,鼠群竟将藏书阁当作了跑马场。

    啃秃的笔杆当枪戟,撕碎的宣纸作旌旗,更有两只肥硕灰鼠抱着账册在梁上翻跟斗。

    这哪里是鼠窝,分明是妖精点兵。

    渠离踉跄退后半步,后腰抵上祝渊手臂都忘了回避,眼睁睁瞧着鼠王叼着半截朱砂笔,蹲在《灵光宝箓》卷轴上冲她呲牙。

    反手将大门一摔,什么味儿都闻不到了。

    她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最好是回去叫人。

    可是脊骨绷如拉满要断的弓弦,她也没动弹,因为若此时折返求援,肯定要被那些好管闲事的师兄们编排整年。

    素手攥得袖口暗纹都沁出汗渍,忽听得阁内鼠爪挠梁声大作,生生掐断了她的思绪。

    这么久了,守藏阁里怎么突然有那么多耗子?她这个人可半点留不住食物的。

    狐疑目光如刀锋掠过祝渊。

    那家伙倒是坦然迎着这份审视,被盯久了,才低下头去翻了翻自己斑驳的掌面。

    像是被什么割过,新伤叠着细细的旧痂,她没看清楚,但是……活该!

    这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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