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香取惠是个严重脸盲的人,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只能认得朝夕相处的家人,因此经常在同学间惹笑话。
在小升初的期间,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说她有灵力,还会诅咒和她接触的人,让原本就不受人待见的她越发被人孤立。
后来转学频繁,她更是没有机会结识朋友,慢慢的,就只有她自己一人独来独往了。
她也不是没有拼命学习记人脸,但总是不得要领,加上又没有人愿意和她亲近,被疏离的她脸盲症也是越来越严重了。
但唯独有一个人是例外。
刚田猛男。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为了救猫反倒自己落了水,因为脚抽筋而绝望地在水里扑腾的她呛了不少水,难受地忍受着冰冷的水窜入口鼻,而就在她意识消散濒临崩溃之际,有人从天而降。
那人身形高大,满脸坚毅和无畏,背着光,从高处跳下,溅起的水花迷了她的眼睛,可她还是看清了那个人坚定地向自己游来的情形——
从来脸盲的她,破天荒地将那张脸深深地印入了脑子里,甚至比她拼了命才记住的家人脸谱还要清晰。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令她深深震撼而久久不能平息。
再后来,她跟在后头,一抬头总是能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最醒目的高大身影,周围的一切就像是被糊上了高斯模糊,而那个人的音容面貌却是那样清晰明朗。
大概那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明。
是她一辈子无法触及的存在。
……
说到记人脸,这么多年了,香取也总结出一套并不算太好用的办法——
比如此刻,她为了记住砂川的脸,正努力地在随身的手帐画本上描摹对方的模样。
因为和砂川做了约定不能再继续尾随,她只能每天躲在班级门口,小心翼翼地留意过路的人。
砂川的特征并不像刚田猛男那样突出,但是这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只要能认出刚田,那么他身边的必然是砂川,凭借这点,香取这几周很努力地在角落里写生。
但是她不太擅长人体素描,因此只能咬牙用色块和抽象的绘画能力尽力描绘砂川的特征。
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努力得热火朝天,却并没注意到周遭的学生都大惊失色,尤其是看到她一个人拿着笔蹲在角落里丈量路过的人,还时不时念念有词地低头画画的场面。
其他人都自动脑补为她在对随随机路过的路人下咒了。
她才刚转学,风评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当然她本人并未发觉。
流言传到砂川所在的班级时,其他人都很惶恐不安,班级群里一度掀起了怪谈风,胆子小的课间甚至不敢去上厕所。
砂川偶尔几次出去撞见过香取在角落里抱着个小本低头涂涂画画的场面,她的外在形象确实会让人产生那样的误会,也不怪其他人胆子小。
他倒是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诅咒,接触后他觉得她还算是个纯粹的人,至少他不认为像她胆子那么小的人会去做害人的事。
再就是那天说开了以后香取没有再跟着了,这让他颇为欣慰,这说明她是个守信的人。
周五。
轮到砂川值日,而猛男和大和有约提早离开了。
搞完卫生,砂川倒完垃圾回来的途中,路过公共花坛时,看到一抹熟悉的黑色在花坛后攒动。
他本想直接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后,还是调转脚步往花坛另一边走去。
这个点社团活动早就结束了,学校里几乎没有多少人,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能做什么?
绕过花坛走过去,瞧见那抹黑色背对着他,正蹲在花坛边,脚边是一些散落的泥土和拔下来的草,她手里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想了想,他还是主动出声和她打招呼:“香取同学。”
那抹黑色听到声音后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然后砂川看到了熟悉的长刘海,心里忍不住好奇她不会觉得碍事么?
还有,她真得看得清吗?
她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好奇出声:“刚刚是您在叫我吗?”
砂川想起了她脸盲的人设,吸了一口气,突然有点后悔主动打招呼,但还是决定圆个场:“我是砂……”
“啊,我知道了,您是砂川同学,对吧?!”少女扬唇一笑,凑近了下半张脸的那颗痣十分惹眼。
砂川点头,突然有点好奇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我是听声音和看您的发色认出来的。”
这是什么神奇的记人方式?
香取又说:“还有一点,整个学校恐怕只有砂川同学会主动跟我打招呼了。”
“……”
砂川想起她那愈演愈烈的谣言,张了张口,想问问她的感受,但看她这样又有些问不出口,干脆闭了嘴。
香取起身,放下手里的工具,又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灰,砂川这才注意到她蹲在那原来是在给花坛里的话施肥松土,地上那些估计是刚除的杂草。
注意到他的视线,香取红了脸,小声解释道:“这块公共区域是我们班负责的……”
砂川了然,每个班都有负责一块公共区域,他们班的是后面的一块草坪,平常只需要浇浇水维护下即可。看她的架势,应该是很擅长做这些。
他看看四周,并未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也就是说这么大的一块公共区域只有她一个人维护,工作量有点大了。
他大概也能猜到她一个人在这埋头干的原因。
眼看着闭校的时间快到,砂川放下手里的垃圾桶,走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工具,语气平静道:“我帮你一起吧。”
香取惊诧地后退几步,十分震惊:“真的不用,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
砂川淡淡地扫过她手上沾到的泥灰,不由分说地开始干活:“一会就要开始清校了,还是快点把活做完早点回去吧。”
天色渐晚,西边天空不知不觉铺满了橙红的晚霞。
香取垂在身前的手指轻轻纠缠,看着蜜茶色碎发的少年迎着金黄的夕阳,弓着腰在花坛前忙活的样子,脸颊微微发热,她嘴角弯弯,走上前去,没有再推脱:“真的很感谢您!”
砂川没有回应,他从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两人在花坛前忙活了十来分钟,终于是赶在清校前把所有活都忙完了。
校门口,香取小跑着将一瓶乌龙茶十分庄重地双手递给了砂川。
砂川没有立刻接过来,垂眸看着她脸颊微红的样子。
香取解释道:“这个是作为您帮我一块值日的谢礼,请您务必收下。”
她有些腼腆地低着头,怕他不接,又补了句:“我从以前一直很喜欢喝这个,味道不错的。”
砂川看着半空中的那瓶乌龙茶,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轻声道了谢。
天色已暗,少女的黑发仿佛与夜色相容,仿佛她就是为了夜晚而生的孩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毕竟已经天黑了,没理由让她一个人回去。
“诶?”香取又一次惊诧地后退几步。
纵观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从未有同学这样主动过,更别提有男生提出送她回家,她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砂川回头淡淡地看着此刻站在路灯之外的她——与夜色结合的不祥黑发,那露在外头的肌肤此刻都森冷了不少。
她这幅样子,恐怕有非分之想的人都会被吓跑吧。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得把人安全送回去才行,再怎么说也是女生。
回去的路上,香取如临大敌,拘谨地跟在砂川的身后,极力压制内心的激动和兴奋。
砂川扭头看她轻快地就要跳起来的小步伐,不禁道:“你走后面怎么带路?”
“啊!对不起!是我的疏忽!”香取红着脸蹬蹬蹬地跑上前来,越过他时带动一阵清新的风。
黑色发丝翻飞,少女侧颜清丽,皮肤白净细腻,嘴角的那颗痣十分灵动。
他忍不住往底下看去,明明穿着皮鞋,可她走路就是无声无息的,就是跑步也几乎听不到鞋底摩擦的声响,不仅如此,她的步伐总是特别轻盈,而他真的见识过她的“速度”,也不怪谣言传成那样了。
下了电车后,走了十分来分钟,少女突然停下,抓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她有些期盼地抬起头来望向他,很快又低下头去,露出发红的耳根子。
“我家快到了,就送到这吧,很感谢砂川同学,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一连被发了两次好人卡的砂川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看看四周,这附近就只有身后那一座山,住宅区离得有些远,但看她一副自在的样子,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尤其这一带的治安一直都挺好的。
两人正常道别,砂川转身离去,走出去几步,后头忽然传来香取有些急切的呼唤——
“砂川同学!”
砂川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少女站在路灯下和他招手,而后手作喇叭朝他喊道:“您喜欢甜食吗?”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就是奋力呼喊也并不大声。
砂川大概猜到她可能要做什么,刚要开口,那头少女又低下头去绞起了手指,一副紧张又期盼的样子。
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的热情。
带着那股子被人凝视的熟悉违和感,砂川扭头踏上了归途。
#2
周末过去,迎来周一。
砂川和以往差不多的时间到了学校,在鞋柜旁他遇到了等候已久的香取。
“早上好。”无视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他主动打起了招呼。
香取一愣,看看周围,再看鞋柜上的名字,确定是本尊后才小声地回了句:“早上好,砂川同学。”
他神色平淡地走到自己的鞋柜前,打开柜子里头清一色的情书贺卡和礼物涌了出来,他已司空见惯,甚至面无表情地当着其他人的面开始淡定换鞋。
香取则是露出艳羡的表情:“砂川同学您真的好受欢迎啊!”
砂川不置可否。
换好鞋后,砂川偏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背在身后的手,主动开口:“你找我有事吗?”
香取神色一顿,脸上一红,扭捏了起来,迎着砂川审视的目光,好半天她才伸手摸进书包里,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上周的事很感谢您,像您这么好的人,我想不到能怎么回报您,也不知道您的喜好,就按照我的意见挑选了谢礼……”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盒来,因为心急,带出来一本本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砂川默不作声地弯腰去捡。
本子摊开,恰好其中一页展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张色彩极其丰富生动的速写,背景上画满了漂亮的雏菊,画面正中央是一名身穿蓝色制服的蜜茶发色少年,用色十分鲜活抓眼。
就是这么一副美丽的作品,然而砂川在看清少年脸上的文字绘“へのへのもへじ”以及一旁写着的“砂川同学”的字眼时,他手上动作一顿。
和色彩华丽的周遭极具鲜明对比,但是又丝毫没有违和感……不得不说画的人某种程度来说算是个天才。
下一秒,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素白的手,那本本子像是消失在了原地一般,速度之快,他眼里只剩下了残影。
面前的少女局促窘迫地背着手,满脸紧张开始胡说八道欲盖弥彰。
“再会!”她慌乱地要跑。
跑出去几步,又想起礼物还没送出去,当下跑回来跟砂川鞠了一躬,把礼物塞过去,又鞠了一躬,然后脚底抹油跑了。
她每次跑过都会带起一阵风,无声无息的。
砂川看着她一下子消失在楼梯口,不由感叹她确实很擅长跑步。
低头扫了眼礼盒。
他其实没打算收下的,但眼下似乎没法退回去了。
再看周围窃窃私语的其他人,他面不改色地把东西塞到书包里,转身缓缓朝楼梯口走去。
果然还是得保持距离。
因为有点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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