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动

    “报——逐华君急信!蔡大人,您看……”

    地牢油灯昏暗,炭火炙烤出的热浪被阴湿寒冷吞噬,铁链若荆棘悬挂,晃动间发出的乱响难以停止。铁链吊着的那人已经不成人形,嘴角噙着血沫,强忍刑罚,一声不发。

    蔡歌丢下浸过盐水的细鞭,抽出手巾仔细擦净手上的鲜血后啪地一声丢入浑浊的手盆溅起血花。蔡歌接过信件,读罢,双目微压。

    狱卒头子极有眼色,心中一凛:“大人,可是逐华君殿下那边有变?”

    蔡歌挑眉,意味深长地打量狱卒头子,回头望向被铁链吊着的那人,快速读信,只见信上写着:

    下游瀑雨,黄河改道,两岸洪灾,赈灾严重被贪,众官于朝堂之上推卸责任,以致逐华君动气早产。胎位不正,血崩难产,母子皆危。

    蔡歌心中咯噔一声。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定了定神,道:“本部即刻南下前往长安。将此人看牢了,稍后由影部——稍后由我的旧部押送回长安。罢黜影部首座阿洛商的文书不日便抵达凉州,若是寻到阿洛商踪迹,留活口,重兵押送至长安。不过此事不要声张,近来胡人暴乱频起,避免打草惊蛇。”

    狱卒头子连忙领命,蔡歌衣摆一旋,两三步踏至吊着人的铁链,垂眸道:“花照野——不,争云飞大公主,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这些年来你不臣君主,蛰伏凉州,手握西北刺杀组织,走私盐铁战马,皆为死罪!”

    连续三日被剥夺睡眠的争云飞毫无反应,死一般地垂着头,血珠一滴一滴砸在地牢潮湿泥泞的地板。

    蔡歌凝视她那一小截挺翘的鼻梁,脑中浮现逐华君争云皎的身影。

    这两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同样的藏锋敛锐,同样的坚韧倔强……蔡歌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明明早就察觉花照野与逐华君相似,怎么能因为“花照野是男人”就不再过多怀疑!

    蔡歌闭了闭眼:“大公主,莫怪逐华君不顾及手足之情,当年的非星之谶已经给召朝带来大祸,就连如日中天的勒燕草原都难于幸免以至灭国。召朝在逐华君的治理下盛世重现,你也不想看到召朝国灭吧?”

    倏然,一丝微末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平瑞二十七年,冬,是争云飞的第三次死亡。”

    “而我。”一张满是血污、冰白若瓷的脸斜斜抬起,如同死而复生的艳尸,对着蔡歌冁尔浅笑:“凉州的等闲人,花照野是也。”

    ·

    凉州城郊的林边有一处勒燕遗民聚集地。

    曾在此抱团的勒燕遗民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只剩下一处陋屋还在冒着荒凉的炊烟。

    陋屋的主人是一勒燕老妪。此人身型佝偻,如同枯木,坐在外院的泥炉旁,被一群肥鸡围着。

    老妪赶走肥鸡,凑近了才确定火候,发梢被火燎到的前一刻压小火焰,将炉子上那坛沸腾至咕噜惨叫的老参鸡汤盛出,颤巍巍朝陋室端去。

    陋屋中,阿洛商已经醒来,胸膛赤裸打满绷带,靠在墙角。桑诺要为他上药,他却异常固执地转过脸让桑诺滚。

    桑诺清楚他家大人是在埋怨为什么没有顺手就走争云飞。

    桑诺一想到这点就来气,将绷带扔在阿洛商手边让他爱活不活,道:“这是顺手的事吗?能把您活着从蔡歌那捞出来就应该去给长生天叩长头了!”

    趁老妪不在,桑诺将装满金玉的钱袋包好藏入快要见底的米缸中——免得老妪见了,又是一场难舍难分的推拒。

    随着木门开合的刺耳声响传来,桑诺静声,忙接过老妪手中的鸡汤请她快坐下。

    老妪咕哝着口音浓重的勒燕语为阿洛商祈福,还说,怎么不见丹辉和挽挽小将军?苦命人魂归故里,少年人远走四方,你们都是草原的大英雄——愿长生天保佑丹辉和小将军。

    桑诺鼻头一酸,转过身拉起衣摆快速擦去眼泪,谢过老妪后将鸡汤塞进阿洛商手中:“大人,跟我怄气没用。麻烦您纡尊降贵快快将伤养好,再去救你的小情人。”

    老妪慢腾腾离开后,桑诺压低声音,正色道:“刹林·沐沐之将军已经带兵于西极府外两百里安营扎寨。小道消息,黄河下游改道,争云皎早产难产,蔡歌已经南下回长安。此刻对西极府发动攻击,凉州必定发兵北上支援,彼时城内兵力空虚,正是营救的绝佳时机。”

    他们这些幸存者,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故人的影子。自拒马泽那场鏖战后,桑诺越来越像萧挽挽。

    阿洛商拢着鸡汤,无法想象桑诺是如何将他从拒马泽烧焦了的死人堆中挖出,生剥公鸡皮,置煴火,趁热包裹在颈部,才使得被争云飞割开的喉伤自愈。

    他闭了闭眼定神,道:“凉州势力复杂——但也并非严丝合缝的铁板。桑诺听令,秘传刹林将军,明日子时三刻,攻城。”

    ·

    争云飞不知梦到什么忽然惊醒,打着寒颤,在暗无天日地地牢中缓缓抬首,恢复了些许视力的双眼巡视四周。

    狱卒头子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正午轮班,手下皆去打饭换班,狱卒头子也算是个好官,他遣散众人一人守着牢房,往嘴里扒饭,听见争云飞醒来的声音也不抬头。

    争云飞无法判断她已经在地牢多少时日,眯着眼睛甩掉血珠,声音虚弱:“于大人,别来无恙呀。”

    狱卒头子于正行衣着黯淡,一副清廉样,啃着馒头淡淡道:“小人怎敢跟公主殿下别来无恙?莫要折煞小人。”

    见于正平一副被欺骗被辜负的模样,争云飞心中有数:“我为金沙楼牧老板办事时,多亏你的关照,才在凉州有立足之地……你知道的,我明明是嫡长公主,可自幼苦守皇陵,十七便被送往不见人烟的荒凉处替嫁和亲,九死一生,我妹妹还赶尽杀绝……”

    于正行拍案而起,道:“巧言令色!逐华君勤政为民,休得不敬!”

    争云飞剧烈咳嗽,带得铁链哗哗响动,示弱:“大人息怒啊。也是,虽然凉州远在天边,但是逐华君冷酷多疑,雷霆之怒或许会降在凉州。”

    于正行一顿,狐疑地望向这位落魄的公主。

    从前花照野三天两头来大狱捞人,大方又爽快,两人也算是相交甚笃。

    再见却是争云飞。明明是同一个人,于正行只觉得陌生至极。他想从这个谜团重重的争云飞身上找到一点小花将军骄傲恣意的影子。

    争云飞用尽所有的精力洞察于正行的一举一动,道:“于大人,怎么只食些粗茶淡饭,也不见随侍?听闻你是姑苏人,凉州的风沙会不会太粗砺?比不得江南的温风软水吧?明明是凉州大狱的一把手……”

    于正行恍然间瞥到争云飞眼底的狡黠,心中警铃大作,争云飞继续道:“半月前偶然听说令爱感染风寒,几家名医诊治都不见好转……凉州军户,一旦入籍便世代戍边,姑苏的娇贵小囡也只能嫁给凉州的粗鄙大汉……”

    争云飞无辜眨眼:“凉州大狱的油水当真丰厚啊。”

    于正行呼吸陡然粗重,下意识遮挡打着补丁的衣袖。

    争云飞的目光轻飘飘划过他青筋暴起的手背,道:“在逐华君眼中,你我连蝼蚁都不如。我是她的血脉相连的嫡亲姐姐,替她和亲草原,她却对我赶尽杀绝!若不是我当年和亲勒燕,今日的召朝便是昨日的勒燕!谁还不是天潢贵胄?现在却东躲西藏,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于大人,逐华君若是彻查凉州贪案……”

    于正行不敢和这位看似狼狈实则永远处于精神上位的公主,被蛊惑了一般哑声道:“殿下想说什么?”

    入狱前蔡歌一掌拍散了压着争云飞双目的淤血,现在左眼的淤血已经全部散开,恢复清明。

    油灯下,争云飞的左眼闪烁出诡异的光。

    她咳出一口血,呸掉,笑得像只餍足的女鬼:“于大人,您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放我一线生机,待我功成,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要么等我男人来了,你跪地求饶,看他心情活命……不过他杀障重,别一不小心就让你‘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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