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楼梯隐藏在浓稠的夜里,常情站在不远处,看着灯下静默的面容,眼神不再是害怕疏离。
可常情全然忘了,这段雨中逢花的动情,是从利用里讨来的,更可怕的是,她先动心又自知。
尽管春风丝凉,她仍一步一步走向尚讨,他的身侧是那样的温暖,如果没有那止涸的血渍,想来会更惬意。
血弄到了衬衣上,胸口灼烧的血洞漫开,像朵腐蚀而绽的红玫瑰。
算起来,这是除了外婆,第二个要为常情拼命的人,她感受着已经渗透到血脉里清晰的动意,食指上的斜疤在医院灯光的照应下愈发明显。
走廊排满了人,广播的诊号不断响起,她坐在诊室外的蓝色靠椅上,门中的小玻璃露出被酒杯印开的多处伤口,最初的纸巾已经和血粘在一起。
擦涂伤口的痛感麻痹着大脑,肉皮撕扯的感觉密密麻麻,尚讨的额前很快浸出薄汗。
他紧皱着眉,眼尾的细纹更加明显,顾怀煦又心疼又生气:“你就是活该,非得搞这么一出,不就是想……”
后半句在顾怀煦嘴里咀嚼许久,12年前,尚讨的妈妈得病,尚南飞刚接手公司。
这个往日对他疼爱有加的父亲在妻子生病住院期间娶了程家敛的妈妈,成了尚家新的夫人,他的妈妈也在不久后离世。
这些顾怀煦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同是6岁的孩童,他们两小无猜,情同手足。
他知道尚讨恨尚家,恨尚南飞,恨程家敛和他的母亲,更恨他自己,所以才想在程家敛面前立威。
尚讨眼底通红,麻木的表情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这后半句话里的回忆。
顾怀煦替他擦干额头的汗,“明明是去出气,却给自己搞一手伤。”他阴沉着脸不去看尚讨,将纸巾紧紧捏进手里:“还有!你今天吓到阿岁了。”
尚讨后知后觉,被再次敷到伤口的酒精痛的闷哼,他别过头,轻缓展眉后猝不及防地与从门外的常情对视。
他理解课本中的诗篇古文,也能快速写下所有题目的答案,可少女流下的眼泪成了他读不懂的缠绵游戏。
常情很快避开他的目光,借助门挡住两人之间的联系,顾怀煦还想说什么,可胃里的翻涌让他慌忙翻着口袋。
妹妹送的紫边金色云纹小香囊被顾怀煦放在鼻尖猛吸着,之所以随身带着,是因为他和妹妹进到医院,就会忍不住反胃。
顾怀煦想着,忽然下意识看向靠椅上的女孩,他怎么就忘了这个方法,同样可能证明常情的身份。
如果她真的是顾安岁,此刻就会和顾怀煦一样难受,他走出诊室,常情正用纸巾捂着口鼻一脸难色。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沟渠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却还是能在一瞬间碰面,没人能说的清,他也是。
顾怀煦来到常情面前,将香囊放在她鼻下,她闻着它的气味,口中的苦涩酸意慢慢消失不见,鼻尖只有类似薄荷的刺激感,“这是什么?”
“藿香,你喜欢的味道。”
她确实喜欢闻这个味道,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她接过香囊仔细端详,“你怎么知道?这个香囊,还有你,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顾怀煦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却故意不按套路接话,“在学校见过。”
看着低头思考的女孩,耳边落下的碎发让他习惯性的想像小时候那样为她整理,他停住了,在心里也提醒着自己,现在还不行,再等等,再等等……
“顾…安…岁?”常情抚摸着香囊一角的针线,粗糙生疏,却又能感到用心用情:“这…是你的小名吗?”
顾怀煦心里隐隐作痛,不可言说又想倾诉所有,看起来,对他来说,这是一件稀世珍宝,“是我妹妹的名字。”他是看着常情说的。
“真好听,安岁,岁岁平安。”常情并没有多问这位妹妹的事,只是温声回应着他。
岁岁平安吗?“若是你知道我没能让你岁岁平安,你会怪哥哥吗?”顾怀煦心中暗想。
常情被顾怀煦炽热的目光盯的莫名其妙,借着透气的理由下了楼,该逃的不止程家敛,还有她自己。
苍白的楼层和一路走过的焦虑像一盆冷水浇在头顶,生老病死,离别死亡皆是人间常态,夹杂在哭声中的喘息,成了为数不多地活气。
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常情躺在床上没有睡意,她心里乱糟糟的,回来的车里,他和尚讨坐在后排,纱布里包着的血肉,还有男孩强忍的眉头,依旧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心被揪得紧紧的感觉,就因为自己心跳加速了,还有那个香囊和顾怀煦看她的眼神,每次提起他的妹妹……
“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味道的?”常情呢喃着,光线穿过手指,一开一合地晃了眼,她翻过身,继续嘀咕,“还有……他…和我梦里的小男孩长得好像。”
常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皎洁的月光继续编织着梦的续集。
小女孩翻开了童话书,下一章是哥哥昨晚答应她要讲的《小兔子走丢了》。
小女孩乖巧的窝在哥哥怀里,小兔子本来打算晚几天和家人一起过生日的,可家里突然着了火,门被反锁,烈火爬上钢琴肆无忌惮地演奏最后的乐章,滚滚浓烟呛得它喘不上气……
其实常情胆子很小,总爱被噩梦惊醒,她也看过医生,说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可她不记得自己受过创伤。
时间一久,她有了记录梦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