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衣睁开双眼，平息灵力。
昨夜灵力出奇地浓郁，她爬起来修炼，还是在谦山境门槛前徘徊不前。
什么时候才能破境？
她打开房门，吐出一口浊气，天色尚青，草木清香夹杂着晨间水汽。
纵目四游，檐下立着一人：深青外袍，霜白中衣，长身鹤立，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
“明夷……”她硬生生把道君两个字咽下去，惊讶他起得这样早。
“早。”明夷走近她。
或许他一直在这儿，发丝都被晨间的水汽沾湿。
明夷道君真是个话少而认真做事的人，而且都能做成，渡河的时候是这样，救她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或许：先前明夷道君问自己要不要他救，不是为了让自己开口求他，而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选择。
真是异于常人，不过天才大概都有异于常人之处。
还有一点，明夷道君“过于温和”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顺从。
难道是因为一切对他来说都很简单，所以他一声不吭也就做了？种种猜想无从得证。
但经历此事后，她也不能像看前辈师长那样看明夷了，他更像道友，如此同行一路也算幸事。
拂霞城城主对罗元衣礼遇有加，将她安置在一个单独的院落。
笃笃两声，院门叩响。
罗元衣挥袖，大门自开。
门外，男女侍从分列两侧鱼贯而入，或持灯或托案，静立与院中石子路两侧。
眼下青黑一片，看起来严重睡眠不足的城主随后踱步而来。
难道自己才是起得最晚的？
“小友，这是一些法器丹药，给你压惊最好。”
烛火下，一应器物都身泛金光，好闪，她别过脸。
“都是些小物件，小友不要推辞。”
双手托盘的男男女女已经上前，但没道理收这些东西。
“城主容留之情远胜珍宝法器，元衣一番叨扰已经是添麻烦了，不能再收如此厚礼。”
不仅不该收，还应该送上谢礼，快想想自己手边有什么可送的。
城主摆摆手：“这算不上什么，明夷道君的逆生阵才叫力挽狂澜，此阵失传已久，今朝在明夷道君手中再次光大了。”
她看向明夷。
他抬眸：“逆生阵对你最好。”
“怪不得，不到半天我从里到外都好了，就跟没受过伤似的，明夷道君真是神通广大。”罗元衣嘴角眼梢皆带笑意，赞叹的目光在明夷身上扫过几个来回。
明夷眼珠微颤，声若初春化寒水：“不算神通。”
城主：“明夷道君过谦。”
“城主大人，一点薄礼感谢您照拂之恩。”她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罗家特产——水云丝，听说这是做法袍的好料子，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罗音说她还要长，她就没舍得把这些料子做成衣裳，今天刚好用上。
“水云丝，没有比这更适合做修道法衣的料子了。”就算在罗家，能享用水云丝的也不过两手之数，眼前的罗家姑娘在族中应该颇有地位，而且又与明夷道君交好……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城主推回谢礼，苦口婆心：“你外出游历，这些好物都应当用到自己身上，能少受一分伤就少受一分伤，这样家里人也能少操些心。”
罗元衣想起音娘，眉目都软下来。
“勿怪我多言，实在是……诶。”城主一声长叹
“您怎么了。”
“我儿莫寻你年岁相近，我一见你就想起他。”
“他也正外出游历吗？”
“入玉衡宗修行去了，三年都见不着人影。”
“我们正要去玉衡宗。”罗元衣笑意盈盈，听出些弦外之音。
“哦！”城主惊讶。
她配合：“城主大人要带些东西或话吗，元衣很乐意效劳？”
城主又是一声长叹：“罢了，让他专心修行吧，早日拜师进入内门才不辜负他这一路苦修。”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明夷眸色转淡：“我为他举荐。”
城主如愿以偿。
罗元衣了悟，原是这个意思。
“城主大人我有一事想问，先前我用驳山印伤过一名紫衣男子，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晚辈愿做补偿”
“那位被驳山印所伤的男子曾与我有几面之缘，罗姑娘与他之间的误会，我尽力相解。”
如此也算无忧，罗元衣神识传音兼之挑眉眨眼：走吧走吧，去下一程，去象城。
明夷垂眸。
罗元衣：他是不是在笑？
…………
霞光万道，两人最终选择乘坐“蓬莱客”商船。
“蓬莱客”属小型飞行法器，三房一厅的布局。
一入厅，紫衣男子长衫叠地，折扇慢摇，饮下一樽清酒。
罗元衣神色一凌，他竟在这里，她都快忘了这人的模样。那日若他真起了杀心，自己恐怕已经命丧当场。
“姑娘巧遇。”紫衣男子举杯以敬，跟个没事人似的，城主很靠谱。
但他出现得又巧又怪，罗元衣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只礼貌一笑。
崔宣回以一笑，桃花眼含情脉脉。
一道目光从崔宣头顶扫过，他与明夷对视一瞬，对方眼神平淡，似乎入眼的都是尘埃。
全盛时期的明夷道君，自己见了确实得绕着走，但现在，倒是可以碰一碰。
“姑娘，在下无双城崔宣，以后会常见的。”
崔宣？好耳熟。罗元衣忍不住回头打量：紫衫金冠，含情桃花面……和书里的对上了。
三人各自入门。
云海翻腾、白浪滚金。
崔宣，无双城，拂霞城，玉衡宗，都和书对上了。
呵，真是的，罗元衣按揉眉心，在桌边坐下，笑自己竟然有这样不着边际的想法，一定是坐船坐晕了。
她甩甩头，崔宣身穿紫衣闲庭信步的模样仍在眼前。
这人或许有所图谋。
图罗家？图报仇？
音娘已经闭关了，她思索片刻，用罗家玉牌给罗琦传了信。罗琦管理家中大部分事物，除了音娘传给她最稳妥。
罗琦确实是个能人，一盏茶不到就已发来回信，简明扼要：崔宣，泽萃境，无双城崔家家主第三子，与罗家无纠葛。
好事，但愿他既不图罗家也不图报仇，下船的时候送些东西聊表歉意。
如果他非要报仇……嗯，比自己高出两个境界，交战没有胜算；等求靠明夷道君也不是办法。
修炼，只有修炼才是正法。
现在正是修炼的好时候，她铺开聚灵阵，盘坐阵心，聚神修炼。
运灵正顺时，耳边无由地响起木签击响声回荡，罗元衣长睫一颤，差点行岔灵力。
她握住腰间的“上上签”，有点儿反常。
三摇之后，木签冲出签筒，罗元衣一把握住。
上上签：玄天迷思，需供奉香灰一捧。
真巧，房里正燃着香……
这好像引诱……
她杏眼一转，决定咬钩。
端起案上的香炉，扬洒香灰，和从前一样香灰消失在签筒底部。
半炉香灰尽数撒入，供奉成功。有铃声震耳，眼前忽然一暗。
眨眼间红雾弥漫，她摈住呼吸遮掩口鼻，寻探几步。
红雾散去，一只与她八分相似的游魂从身边飘过，这就是“自己”。
她向那边去了，罗元衣跟上她以全知全能的视角，旁观她的一切。
游魂状的自己有另一个名字，准确地来说是一个编号——Y996。
这表明她是第996个非法滞留玄天界的灵魂。
经“灵签部”查询，Y996原生于蓝星。
按规定她应该即刻被遣返，但蓝星的话……另当别论。
蓝星是三千世界中难度极高的试炼场，经查询这只魂离试炼成功只差临门一脚。
鉴于各蓝星临时借调人员在世界线推演事业上取得的卓越成就，灵签建设部负责人当机立断抽出特殊人才引入申请书，提笔写到：经评定，Y996灵体明亮无残缺，思想稳定无执念，风险可控、忍耐力佳，宜推荐为灵签部临时工作人员。
玄天界诞生于一书，只要按书完成主线任务推演即可独立成界。
按协议，“自己”将进入玄天界执行补丁任务，帮助世界优化剧情，完成主线推演。
世界主线：主角秦弋历经磨难终成大道。
只要达成世界主线“自己”将成为灵签部正式员工。
天寿、超脱近在眼前。
这恰如“自己”所愿，双方愉快达成协议。
原是这样，这选择确实符合自己所想，明白前因，那最近许多违和之处、巧合之处也能明白了。
幻境散去，一幅卷轴自她眼前缓缓展开。
“Y996穿书日志”这几个描金大字显眼无比。
罗元衣逐字细读。
“主线推演进度20%，补丁数*2，已计入您的工作量。”
“Error111已修正，补丁直达通道已开启，触动穿书日志即可直达任务地点。”
“进度达40%可解锁——玄天旧梦录。”
“进度达90%可解锁——蓝星生活录。”
竟然有两段记忆。
蓝星是什么地方？
自己居然还有玄天界的记忆，这直接关乎自己身体来源，夺舍遭人唾弃，生身，那就一定有父母亲族、好友故交。
她曾决心放弃追寻前尘往事，只以罗元衣的名姓一路修行，但机会已在眼前。
奖励？引诱？她全盘接受。
“温馨提示一：请注意保管上上签签筒，这是唯一联系通道，再重复一次：请注意保管上上签签筒，这是唯一联系通道。”
好的，收到。
“温馨提示二：请复阅知情同意书。”
知情同意书：
本人Y996，原蓝星试炼者，后因不可抗力因素迷失虚无空间，现属灵签部玄天界分部管理，为灵签部临时工作人员，执行补丁任务，将辅助优化剧情与推演世界主线。
本人已悉知该情况，明确任务过程中含生死隐患，甘愿承担一切后果。
签名：Y996
复阅：（待确认）
描金大字戛然而止，卷轴跳出两个选项：一，复阅完毕已确认情况属实（请点击此处），二，没看清再看一遍（点击回到上文）。
没看出一点儿回旋余地，她点击复阅完毕，后续内容继续浮现。
“温馨提示三：天雷将至，祝您进境成功。愿下次相见，你成江水我化雨，生生不息共向前。”
进境！
现在？在这里？她要踏出雷劫淬体第一步了？雷劫对无垢体大有助益，可以洁净身体，她修炼的锻体术也说锻体必以雷威相助。
她撤下一切防护，近乎虔诚地等待雷劫临身。
什么都没来，幻境消散，她仍身处聚灵阵中，窗外阳光明媚。
劫云呢？天道威压呢？哪儿有进境的迹象？她从窗探出大半个身子，左瞧右瞧，终于看见船顶上空片片白云里夹这一朵碗大黑云。
哈？她眉目显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轰哧一声巨响，天空落下惊雷，劫云即刻消散，“蓬莱客”四分五裂，罗元衣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落空下坠。
她浑身酥麻不能自救，只能圆瞪双目，云彩霞光眼中飞逝只留依稀残影。
一抹青影破空而来，紫色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来人发丝垂散拂过脸庞，在一双浅色玻璃眼珠里，她看到一片模糊的黑。
明夷怀抱她缓缓落地。
谦山境识海已开，一卷卷轴稳居识海正中，正是：Y996穿书日志；卷轴旁红色签筒左右轻晃，好似及其欢快。
湿润的白帕擦过额头眉梢，层层染黑。
罗元衣恢复些许知觉，张嘴吐出一口黑烟：“这进境雷劫和别人的不一样。”
“巴掌大的雷云，平生仅见。”崔宣落在两人一丈远处，以扇遮面语调戏谑。
明夷换张帕子：“其他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