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程定愿的房子买在都城的市中心,三室一厅的格局,地段好,采光佳,离林觅棠所在的公司也比幸福小区要近。

    林觅棠跟着程定愿参观完所有房间,一边暗自在心里咂舌房子的宽敞,一边询问程定愿:“程定愿,晚上我住哪间呀?”

    程定愿:“当然是主卧了。”

    闻言,林觅棠略微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哪有她人刚一来,就把程定愿的主卧给占了的说法呢。

    程定愿挑眉看向她:“怎么,你更喜欢次卧?倒也不是不行。”

    总归卧室就是个用来睡觉的地方,空间或大或小都无所谓。

    林觅棠小声提议:“其实客卧就可以了。”

    那间客卧虽然面积小,但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更何况仅仅只是一间客卧,就已经比她原先住的房间要宽敞不少了。

    却听程定愿疑惑道:“客卧?客卧怎么睡得下两个人?”

    “啊?”林觅棠一怔,诧异抬头,“两个人?”

    程定愿也愣了两秒,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和林觅棠压根就没在同一个服务器里聊天。

    “你想跟我分房睡?”

    “那不然呢,”林觅棠和他大眼瞪小眼,“我们不是协那个议么?”

    都没有夫妻之实,为什么要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拜托,林觅棠,用你那聪明的脑袋瓜好好想想,万一我爸我妈哪天过来突击检查,结果发现我俩连睡都没睡在一起,到时候我俩要怎么解释?”

    “可是——”

    程定愿:“别担心,我又不碰你,只是睡在同一张床上而已,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林觅棠脸一红,轻轻瞪他一眼:“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

    但程定愿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既然答应了要帮他拿到属于他的那份家产,那么表面功夫自然得要做足,以骗过程家二老的眼睛。

    林觅棠抿了抿唇,尝试做最后挣扎:“......那我们至少分两床被子睡,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次程定愿没再多说什么。

    “成。”

    -

    林觅棠带来的行李几近于无,因此收拾整理没花多少时间。

    洗完澡,林觅棠躲在浴室里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秉承着“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念头,最终心一横,咬牙出了浴室。

    程定愿比她先洗完澡,此时正倚在床头用笔记本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听见推门的动静,他抬眸懒散地看了过来,随即笑出了声:“林觅棠,你知道你现在是副什么表情么?”

    林觅棠极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又理了理头发:“什么表情?”

    程定愿:“你坚定地好像下一秒就要入党。”

    林觅棠:“......”

    觉得无语的同时,也不知程定愿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至少,他这不着边的一句话的确拂去了林觅棠心头的些微紧张。

    她走到床边,背对着程定愿钻进属于自己的那一床被子里,结结巴巴道。

    “那什么,我、我先睡了。”

    在林觅棠看不见的身后,程定愿的声线和缓懒倦,和林觅棠的种种表现相比起来,倒衬得林觅棠有些过度紧张了。

    “留盏夜灯,介意么?”

    林觅棠一边在心里极力说服自己和程定愿同床共枕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一边摇摇头:“不介意。”

    正好她也有点怕黑,有留夜灯的习惯。

    偌大的房间里很快只余一隅暖黄微光,程定愿阖了电脑,身侧的床垫跟着往下凹陷,意味着他已然在她身边睡下。

    林觅棠努力贴紧着床沿,鼓噪如雷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黑夜里逐渐放大。

    林觅棠认床,李秀华刚带着她改嫁到刘建刚家的那段时间,她失眠了足足有大半个月。

    更何况此时此刻,她身边还睡了位成年男性,陌生的松木冷香蛮不讲理地将她萦绕包围,无处可逃。

    林觅棠原本以为今晚同样会是一个不眠夜,可让人奇怪的是,她这一觉出奇的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不用上班。

    林觅棠是被微信消息的一连串提示音给吵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开手机,在看清楚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林觅棠顿时清醒,睡意全无。

    怎么就快要十、点、钟、了!

    来不及去看到底是谁发来的消息,林觅棠蓦地坐起身来张望四周,身边人已不见了踪影。

    床单铺得整整齐齐,完全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要不是这显然不是她自己的房间,林觅棠甚至都要忍不住开始怀疑,和程定愿结婚同居到底是不是她做的一场梦了。

    她下床走进浴室,在看到摆放在漱口杯上的挤好牙膏的牙刷时微愣一瞬。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林觅棠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终于在客厅里见到了程定愿的身影。

    对方穿着套休闲的灰色家居服,从玻璃窗透进的日光落在男人稀碎的乌发上,难得染出几分柔和的气质来。

    “醒了?”

    “嗯,”林觅棠犹豫片刻,“对了,那个,牙膏是你帮我挤的吗?”

    “顺手就挤了。”程定愿似乎又在工作,闻言头也没抬,显然没太把这当回事。

    “家里没备多少东西,早餐你先将就吃点。”

    “噢,好的,没关系。”林觅棠向来对早饭没什么要求。

    平时通常都是用面包馒头稍微对付两口,便匆匆出门上班去了,再怎么将就都不会觉得委屈。

    但当林觅棠瞧见煨在砂锅里的干贝鲜虾粥以及一旁切好的鲜果果盘和沙拉时,还是忍不住傻了眼。

    ......这就是程定愿的将就?

    他的将就她的将就好像不一样。

    粥在砂锅里“咕噜咕噜”,鲜香顺着白雾直钻鼻腔。

    林觅棠抬起眼来,带着点不可置信:“这是你做的?”

    程定愿这才撩眸看她一眼:“用得着这么惊讶?”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头,林觅棠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你好厉害呀。”

    说这话时,林觅棠眼眸亮亮,神色也颇为认真。

    程定愿:“......”

    他重新看向笔记本屏幕,长睫微敛,轻咳了声:“这有什么厉害的。”

    煮个粥而已。

    他会做的多了去了。

    林觅棠用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程定愿。”

    “我昨晚没有踢你或者抢你被子吧?”

    林觅棠小的时候睡觉不太老实,因而被李秀华教育了很多次,也不知道长大后还有没有这个毛病。

    晚上给林觅棠掖了不知道多少次被子的程定愿脸不红心不跳,懒懒应着:“没有。”

    忽而又话锋一转:“只不过——”

    林觅棠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只不过什么?”

    “我昨天晚上就想说了。”程定愿眯了眯眼,支着下巴看过来。

    “林觅棠女士,请问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有必要离我离得那么远?咱们俩之间隔着条楚河汉界,都可以用来下象棋了。”

    他没好气地啧了声:“也不怕睡着睡着掉下去。”

    闻言,林觅棠的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就想要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是林觅棠的错觉还是怎么,程定愿看起来似乎更加不满了。

    他语气凉凉:“林觅棠,不要动不动就道歉。”

    林觅棠脱口而出:“啊好,对不起。”

    眼看着程定愿的脸黑了一个度,她悻悻地改口:“对......”

    林觅棠默默往嘴里送粥,不说话了。

    程定愿一脸“我服了你了”的表情:“晚上有空没?”

    林觅棠眨巴眨巴眼,点头:“有。”

    程定愿:“那就跟我回趟家。”

    林觅棠握着勺子的手一顿,茫然抬睫:“...哪个家?”

    “当然是我爸妈家了。”程定愿说。

    “我们俩现在好歹是名义上的夫妻,不回去一趟见见我爸妈,这说不过去吧?”

    -

    林觅棠对程父程母的印象很好,但多年未见,这次又是以程家儿媳的身份去拜访两位老人家,难免内心紧张。

    本打算下午提前出门给两位老人家备点礼物,程定愿却说他早已备好,林觅棠人去了就行。

    林觅棠转头又去衣帽间翻箱倒柜,对着她带过来的那点为数不多的衣物发愁,问程定愿穿哪一件会比较好。

    程定愿只望着她笑:“林觅棠,你穿成哪样我爸妈都会很喜欢你的。”

    “他们喜欢的是人,又不是衣服。”

    林觅棠愣了愣,张口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好依旧举着衣服站在镜子前挨个对比。

    知道她选择困难,程定愿冲其中一套抬抬下巴:“行了,就这身吧。”

    他挑的是一件米白色长裙,素净淡雅,很衬林觅棠身材。

    穿在林觅棠身上显得人乖乖巧巧,是老一辈人比较喜爱的那种风格。

    傍晚开车抵达程家,敲门的时候,程定愿低声提醒道。

    “待会儿在我爸妈面前,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要表现得太过惊讶,一切都是为了演戏,知道了吗?”

    林觅棠一时没有听懂,正想要问程定愿是什么意思,朱红色的大门就从里打开了。

    是程母杨柳青来开的门,一见到林觅棠便笑意盈盈:“棠棠来了呀。”

    瞧见林觅棠手里拎着的东西,又嗔怪一声:“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林觅棠不好意思地抿起唇角,乖巧喊道:“阿姨好。”

    杨柳青唷一声:“还叫阿姨呢,这么生疏呀。”

    林觅棠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张了张口,很轻地叫了声“妈”。

    杨柳青顿时笑得更欢,连忙诶了声,招呼人进屋。

    跟在后面的程定愿没好气道:“妈,我瞧您这样子怎么不像是在招待儿媳,更像是在招待自家亲女儿呢。”

    杨柳青白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让棠棠当我女儿啊?要不是没办法把你塞回肚子里重新生,你以为你还能长到这么大?”

    程定愿:“我也没您说得这么差劲吧?”

    杨柳青点头附和:“是啊,你小子能娶到棠棠当你老婆,也算是你这么多年来干的第一件人事。”

    一旁,林觅棠紧张的情绪被母子俩的日常拌嘴悄然化解。

    她浅浅勾着唇角,忽然间觉得,跟着程定愿回家见家长似乎也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刚一进门,程父程山远正好做完最后一道菜,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林觅棠汲取刚才的教训,赶紧又喊了声“爸”。

    程山远依然戴着眼镜,笑得慈眉善目:“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除了定愿以外的人这样叫我呢。”

    程定愿无语至极,索性懒得回话。

    他替林觅棠把座椅拉开,示意她挨着自己坐下。

    吃饭的时候,则一个劲地往林觅棠的碗里夹菜,不一会儿林觅棠的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觅棠总算知道程定愿在敲门那会儿和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程家吃饭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眼看着碗快要盛不下了,林觅棠才终于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别给我夹了,我要吃不完了。”

    程定愿给她夹虾的筷子一顿,闻言瞥了林觅棠一眼,啧声。

    “这么点东西都吃不完,难怪瘦成这样。”

    说是这样说,倒是真的听了林觅棠的话,没再接着给她夹菜了。

    对面的杨柳青乐呵呵地看着两人,又笑着转头看向程山远。

    晚饭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结束后,林觅棠主动起身帮忙收拾碗筷。

    程山远不要她帮,温声说道:“棠棠,你去沙发上坐着休息,看会儿电视或者跟你妈聊聊天都可以。”

    杨柳青也冲她挤眉弄眼:“走吧,咱们家一直都是老程和小程负责这些的呢,以后棠棠你也可劲使唤定愿,千万别跟他客气。”

    林觅棠有些无措地向程定愿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程定愿只道:“玩你的去,洗碗的事还用不着你帮忙。”

    林觅棠只好作罢。

    晚辈与长辈之间多少会有代沟,共同话题不多,难免聊着聊着就聊到工作。

    杨柳青:“我听定愿说,棠棠现在是在南商那边上班?是不是还挺辛苦的。”

    林觅棠如实回答道:“平时还好,只是如果忙起来的话,就有可能会加班到比较晚。”

    她思忖片刻,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补充:“不过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倒也不会觉得辛苦什么的。”

    杨柳青点点头:“棠棠喜欢就好。”

    她眉眼微舒,脸上笑容柔和:“现在的年轻人呐,很少有能找到一份自己中意的工作的了,我们棠棠还挺幸运的。”

    闻言,林觅棠微微一愣,久久没有答话。

    注意到她神色有异,杨柳青连忙关切问道。

    “怎么了棠棠,是妈哪里说错话了吗?”

    林觅棠用力摇了摇脑袋:“没有。”

    她望着杨柳青,再度开口时,嗓音里带了点轻微的涩哑:“......谢谢妈。”

    杨柳青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好端端的突然谢我干什么。”

    她起身往林觅棠手里塞了一大把糖,就像林觅棠小时候那样:“来,吃糖。”

    -

    洗完碗,收拾好东西,时间来到八点过一刻。

    程家二老平时休息得早,程定愿和林觅棠也无意久留叨扰,程山远和杨柳青便跟着出来送他俩。

    程定愿以前回家哪里有过这种待遇,觉得稀奇。

    “这有什么好送的,我和林觅棠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杨柳青:“反正吃完饭又没事,几步路而已,送送怎么了?”

    程山远在一旁附和道:“而且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呢,你以为我和你妈妈是来送你的吗?”

    程定愿:“......”

    “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他没好气地顺势低眸,用余光瞥了林觅棠一眼。

    林觅棠一直安安静静地在听他们说话,唇角向上勾着浅淡的弧度,笑得很乖,一条修身的米白色长裙衬得人更加乖巧,像是只温顺又无害的白兔。

    程定愿舌尖抵抵上颚,默然半晌,忽然一言不发地牵起了林觅棠一直垂在身侧的手。

    下一秒,林觅棠肉眼可见地浑身一僵。

    又碍于程山远和杨柳青跟在后面,怕会露馅,只好尽可能全身心地放松,提线木偶似的被程定愿带着走。

    ——险些就走成了同手同脚。

    男人的手掌很热,指节修长,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覆在手背上时的存在感极强。

    分明只是单纯的牵手,却好似比情人间十指相扣还要紧密暧昧。

    他领着她走到副驾驶门口,拉开车门,宽大的手掌体贴地护在上方,以防林觅棠撞到脑袋。

    随即平静倾身,仔细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林觅棠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滞了呼吸,垂睫望着程定愿近在咫尺的脸、浓密的睫,眼角的小痣。

    还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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