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玉打开谢檀留下的密信后,就马不停蹄地去车行租了辆马车。
按着信中的住址走了不久,马车就远离了京城,路就渐渐颠簸起来。
桃玉被颠的有些想吐。
她伸出手缓缓拨开车帘,探出头去吸了口气,才缓和过来。
桃玉实在没想明白,平时京城都没出去过的小姐,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偏僻到鸟不拉屎的地方。
“完成。”本子上的字可称为鬼画符,桃玉在鬼画符旁边打了个勾。
桃玉本身不识字,自家姑娘也教过她,只可惜自家姑娘的字也只有和她比时,才能称得上好,再加上她记性也不太好,每次记下的字,只能描着写出来,不然会忘。
记下的事完成后,她经常打个勾,确保这件事做过。
路虽颠簸,好在风景不错。
车驶了好一会。
桃玉掀开车帘,怯怯问:“还有何时才会到?”
“娘子莫急,午前必能到,”车夫挥了挥手,示意她回车舱。
“走条路走的人甚少,娘子是?”
桃玉口才不好,也怕生,在府里只需和自家小姐待在一起,自家姑娘与她相处多年,在她面前,桃玉也不必装的开朗活泼,可在外面,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
桃玉想了个能让人不接话的理由:“探亲。”
“远房表亲。”
她补充了句。
“见娘子这打扮应也是富贵,真是重情重义,想我那远房表弟,自小被我一家供养长大,谁知那斯成人后那人赘了个富贵娘子,再见面就翻脸不认人。”
车夫滔滔不绝讲着。
这人好像什么话都能聊起来,桃玉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搭话。
接话她不知说什么,不接好像不太好。
最后,她尬笑了一下,艰难吐出几个字:“您过誉了。”
“怎会。”
桃玉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句应说什么,她轻笑了一下,以示应答了话,接着放下帘子,继续回车舱猫着。
行至一半,车忽然停下。
桃玉有些纳闷,隔着车帘轻声问:“怎么了?”
车夫回:“娘子,您还是自己看吧。”
桃玉拨开车帘,只见一白衣小郎君,看身高与体型估计二十来岁样子,长的不错,被这个大包袱,直挺挺站在她的车前。
“您可有事?”桃玉大声喊道。
那郎君见她,也急忙走上前来。
“在下孙昱,”孙昱做了个揖,自报家门道,“在下本是进京春闱的考生,不巧路上赶路的盘缠用完,不知娘子可方便载在下一程?”
在桃玉看过的话本子里,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再见他打量自己的样子,桃玉对这人更是没什么好感。
她当即果断拒绝,“不方便。”
“娘子,待我进京必有重谢,”孙昱不依不饶,“还望娘子发善心,做一回善人。”
“善人”桃玉平生最讨厌这两个字,当年亲生父亲为她阿弟娶妻却拿不出聘礼,卖她为奴时对她说,“你是家里长姐,发发善心,做回善人,为家里留后吧,等家里有银,就赎你回家。”
当年的她见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她信了,每天都在想父亲带她回家,她问自家小姐,“父亲何时来?”却在自家小姐打探后告诉她,全家在阿弟娶妻后搬离京城。
桃玉懒得理他,这下更是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她冷道:“我非善人。”
“娘子,古言道:“君子成人之美……”
孙昱滔滔不绝开始说他的长篇大论,可惜语言太跳脱,从君子之道说到小人。
听了他说了这么一通,桃玉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会有人如此不要脸。
桃玉有预感,若不答应这人,今午前自家姑娘托她的密信怕是送不到了。
她截住孙昱未说完的话,无奈道:“可以,不要再说了。”
“娘子说可以?”
她肯定道:“对。”
他再次做了个揖,“娘子古道热肠,孙某谨记。”
见桃玉并未理他,孙昱打算行个大礼。
桃玉见他这架势,连忙摆手:“不用,真不用。”
桃玉感觉自己的脸在今天都要丢光了,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来。
可孙昱不打算这么做。
“君子……”
桃玉震惊,又来!不到半个时辰,桃玉要被这人折磨疯了。
这人有病,一定有点问题。
天可怜见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到底上不上来?”桃玉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不上来我就走了。”
她话语决绝,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恭敬不如从命。”孙昱又又对她做了个揖。
桃玉都替他腰疼。
上了车,这人终于算安静了一会。
不过也只有一会。
“娘子,您去哪里?”
又开始了。
如果有针,她真想把对方嘴缝上。
“探亲。”
孙昱:“探亲后呢?”
桃玉:“回京。”
孙昱:“回京后呢?”
桃玉开始反思,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遇到这种人。
她皱了皱眉,明显不悦:“这应该不干郎君的事。”
孙昱又开始讲:“像娘子这个年纪,独身出门很危险的。”
桃玉皮笑肉不笑:“路遇一陌生郎君搭车,比起这个我觉独身出门反而更安全。”
“你要是在说话,我就把你踹下去。”
孙昱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没想娘子这般想我。”
他摊开双手,叹了口气:“只是没想,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书生,也会被如此揣测。”
桃玉看到那手的瞬间,警惕了起来。
她见过自家姑娘的手,也见过自家郎君的手,二人皆习文,手长期接触笔,食指与小指处皆被磨出薄茧。
而这人,五指皆粗糙,还有几处包着伤口束带,束带中还隐隐透上出了血迹,桃玉只在府中粗使婆子的手中看到过这种粗糙,若这人不是书生,便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他是别家的下人。
第二种,他是习武之人。
桃玉缓缓看这他带的包袱,杀人越货,畏罪潜逃的剧情在她脑中上演。
桃玉以前看话本子每每看到男女主角吃饭被追杀的桥段时,她万万不信人怎么能这么倒霉,可当她真的经历后,人还真的有这么倒霉。
她往车帘处移了移。
孙昱也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娘子这是?”
她一改刚才的脾气,认怂一般道:“这里透风,空气好。”
听后孙昱只是笑了笑。
若换到刚才,桃玉看这笑应该不会理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可现在他只觉得这笑,比清明时庙里驱邪时画的邪神图还要吓人。
“娘子可是车晕症?”
桃玉那还敢像刚才一般,和命比起来,骨气也算不了什么,她捧着话道:“郎君当真慧眼。”
孙昱分享了一番,他的心得,期间桃玉只是“嗯”,“好”,“妙”三字来来回应答。
“娘子,郎君,到了。”
车夫的话如同救命稻草,救了像是在油锅里的桃玉。
她收拾东西下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拿了几块铜板,交给车夫,送瘟神般说:“这位郎君回京的车费我也一并付了。”
孙昱这时一把掀开帘子。
“娘子之恩,无以为报。”他满眼都是感激,“便由我伴着娘子走吧,也可护娘子安危。”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桃玉早已将对方千刀万剐。
“郎君客气,”她拒绝道,“进了村子,便都是熟人,安危这词是谈不上的。”
“娘子不必客气。”
话刚说完,这人就已经收拾好下了车,完全没给她拒绝的选择。
自己会死吗?
死了自家姑娘会找到自己吗?
大理寺会为自己申冤吗?
能不能死的好看一点?
进村子的一路上,这几个问题困扰了桃玉一路。
也是有惊无险到了信中地址。
这里果然与桃玉想象里的一样破败,但却有人生活。
走到信中所说屋舍最多的草屋前,桃玉道:“郎君还请止步。”
孙昱乖乖止步,这时这人倒是听话了。
屋舍虽多,桃玉进了院子但没有门外那平静,推开门迎面所见的就是口涂着红漆的棺材。
她属实被吓到,可还是面不改色地壮着胆子推开了屋门。
映目所见,一白发老人,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
见了光,他下意识缓缓伸出手挡了挡。
桃玉被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可还是镇定的拿出自家姑娘的信。
“我家寒郎君说,若想诉冤,便按着信中所写行事。”
“这是所需银钱,若事成只多不少。”
那老人点了点头,欲要说什么,可他声音嘶哑,说了半天,桃玉没听清,她也不敢接着听下去。
她把包袱撂到桌上,便转身离开。
出来后,桃玉并没见到孙昱。
她重重松了口气。
肩膀却在下一刻也被人重重地拍了拍。
她心死了,转过头一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今日也算是体会到了。
身后的孙昱白衣的下摆早已血红一片,手持长刀。
桃玉觉得今日自己死定了,她想跑腿却似被吓得双腿定住,动弹不得。
她赶紧闭上眼,又觉得不够又拿双手捂住她解释,“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慌张道:“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
孙昱一把钳住她的手,拉着他猛跑起来。
“你怎么出来这么快?”孙昱的声音被拉长。
被拉着的桃玉还是有些懵,她下意识来了句:“我不该出来吗?”
这时孙昱在一处满是荆草处忽然停下。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们家娘子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婢女!”
这人认识自家姑娘!
孙昱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乱动,乖乖等我,我回来看不到人就找人杀了你。”
桃玉听话的点了头。
随后这人转头就走。
孙昱渐渐淡出桃玉目光,确认人真的离开,本着不跑是傻子的原则。
桃玉鉴定地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