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燕珩。
凌无妄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飞快跳动,他发现了?发现了纸雀?
她稳住心神,压低声音,微微侧头:“将军?”
“敌营的火,烧得蹊跷。”燕珩缓缓开口,剑尖纹丝不动,“火光起时,我恰好看到几只不太寻常的鸟,从你身边飞走,灰影,无声,且速度极快。”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凌无妄身前石板上的狼藉,有散落的枯草,布片,木棍,还有未完成的骨架,随即继续道:“还有这些,告诉我,一个斥候营的小兵,在城头生死一线之际,摆弄这些,意欲何为?”
他的语气并非质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令人费解的事实。
凌无妄脑筋急转,此刻,她必须给出一个凡人能理解的,与纸扎技艺相关的解释。
她压下慌乱,声音带着急切,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将军,属下……属下并非玩乐!属下是在制作信使。”
“信使?”燕珩的剑尖微微一顿。
“是!”凌无妄语气急促,半真半假地解释,“属下幼时曾随一老匠人学过些微末的纸扎手艺,那老匠人说过,最上乘的纸扎,形神兼备,几可乱真,属下见城下敌营防备森严,寻常信鸽哨探根本无法潜入,便想想试试这笨法子,用纸扎的鸟儿,涂上些能引火的油脂松脂,趁夜色放出去,若能侥幸飞入敌营粮草重地……”
“哪怕只点燃一点点火星……”她指向城外那片越来越亮的火光,声音激动,“将军您看,它们成了,它们飞进去了,他们将敌军的粮草烧起来了。”
燕珩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混乱的北狄军营,冲天的浓烟,无不印证着她的话。
他思索着这话的真实性,理智告诉他这解释匪夷所思,但眼前这冲天大火又让他无法立刻反驳。
就在这时,急促而凄厉的牛角号声如响彻夜空。
紧接着,原本因粮草被焚而陷入混乱的北狄军营深处,猛地亮起一片更加刺眼密集的火光。
凌无妄定睛一看,那不是蔓延的火灾,而是无数支被点燃的火箭,朝着城墙猛地射来。
燕珩即刻便反应过来,厉声发令:“举盾!”
“隐蔽。”军官们嘶声力竭地吼着。
凌无妄瞬间伏低身体,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火箭数量如此之多,覆盖如此之广,早已疲倦不堪的守军如何抵挡?
然而,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在那片火光映照下,她清晰地看到北狄大营深处,一支规模惊人的精锐骑兵,正借着火光和浓烟的掩护,疯狂地朝着城墙方向发起冲锋。
他们这是要孤注一掷,趁乱强攻破城。
“将军,西角楼,敌人主力冲西角楼去了。”瞭望哨兵声音嘶哑。
燕珩瞬间明白了敌人的意图,粮草被焚,反而激起了北狄人的凶性,他们要拼死一搏。
而西角楼是最大的漏洞。
“亲卫队,死守缺口,弓弩手,集中火力,覆盖冲锋路径,滚石檑木,准备。”燕珩飞速做出判断,下达命令。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汹涌而来北狄士兵,计算着距离。
守军太疲惫了,仓促间调集的防御力量,难以抵挡敌军的冲锋。
凌无妄伏在垛口后,看着西角楼缺口处亲卫队士兵们视死如归的决绝身影,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钻进她的脑海。
纸雀能飞入敌营,那么纸马呢?
她猛地看向自己身前石板,那里还散落着一些枯草,布片和木棍,时间,她需要时间,更需要掩护。
求生的本能和对纸扎技艺信任,压倒了一切恐惧,她毫不犹豫,眼神果决。
“将军。”凌无妄猛地抬头,朝燕珩喊道,“给我半刻钟,再给我些枯草,布头和木棍,还有火油,快!”她语气果决。
燕珩猛地转头看向她,火光映照下,凌无妄眼睛亮得惊人,与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形象形成强烈反差,竟让燕珩心头莫名一跳。
“你要做什么?”燕珩厉声问道,但语气中并非阻止,而是在权衡利弊。
这个刚刚用纸鸟点燃敌营粮草的小兵,此刻又要做什么?
“做能搅乱他们冲锋的东西。”凌无妄抬手指向城下,“我需要掩护,别让箭射到我这里,半刻钟。”
燕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和城下致命的冲锋之间急速扫视。
守军能撑住半刻钟吗?这个凌七值得再赌一次吗?
“好!”燕珩瞬间做出了决断,指向旁边两个亲兵,“你,你,护住凌七,他要什么给什么,他若是伤了一根头发,唯你二人是问,其他人,死守垛口,弓箭压制,别让一支箭落到凌七头上。”
命令一下,那两个亲兵虽困惑,但毫不犹豫地扑到凌无妄身边,用身体和盾牌死死护住她身前的小片区域。
同时,城头其他位置的弓弩手也分出部分火力,拼命压制可能射向凌七所在垛口的箭矢。
凌无妄再无后顾之忧。
她抓起地上的材料,双手快得只剩残影。
这一次,她不再制作飞鸟,而是十指翻飞,按照脑海中系统卷轴的结构图示,用枯草捆扎出的马腿骨架,用布条缠绕出躯干,用较粗的木棍做出马颈和头颅,她的指尖被粗糙的材料磨破,鲜血渗出,染红了枯草和布片。
她一边制作,一边对护着她的亲兵低吼:“火油,快。”
一罐粘稠的火油立刻被递到她手边。
凌无妄异常镇定,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用布片蘸取火油,仔细地涂抹在方才扎好的第一匹纸马身上,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她速度极快,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几匹浸透了火油的,简陋的纸扎马在她手中成型。
城下的冲锋声越来越近,西楼角的缺口处已有敌军攻入,亲卫队用血肉之躯死死抵挡,但防线岌岌可危。
“好了没有!”一个亲兵催促道。
凌无妄将指间血涂抹至马面。
【警告,宿主精神力严重透支,强行激活后果未知】
系统冰冷且急促的警报在脑中响起。
我精神力尚可,还能激活,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系统好似默认了她的需求,纸马眼睛闪烁微弱的光芒。
凌无妄下令:“点火。”
亲兵立刻用火折子点燃了纸马,纸马瞬间猛地燃烧起来,但与普通纸扎马不同,它并未被大火烧毁。
凌无妄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这几匹燃烧的纸马朝着城下北狄骑兵冲锋路径的最前方,狠狠推了下去。
“去吧。”
燃烧的纸马坠下城墙,接着便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开始对着北狄士兵横冲直撞
城下,正埋头冲锋的北狄骑兵突然看到几个燃烧的东西从天而降,直直砸向他们冲锋队列的最前方。
那东西,像是燃烧着的马。
“小心,是火。”前排的骑兵高声呼喊,猛地勒紧缰绳,试图躲避或绕开。
但纸马紧追不舍,朝着他冲去,将骑兵狠狠掀翻在地。
战马对火焰有着天生的恐惧,后方战马看见最前面的战马受惊,也猛地扬起前蹄。
原本一往无前的冲锋阵型,变得十分混乱。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对于城头的守军来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燕珩一直死死盯着城下,就在纸马冲锋,敌军出现混乱的刹那,他等待的战机出现了。
他即刻下令:“放!”
早已准备就绪的滚石檑木,从缺口两侧轰然砸下次,密集的箭雨飞速射向敌军。
北狄最精锐的先锋队早就被燃烧纸马打乱节奏,根本再无力抵抗紧随其后的滚石箭雨。
冲锋的势头被彻底打断。
城墙上,目睹这一切的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的欢呼。
“挡住了,挡住了!”
“是那些火马,是凌七所做的火马。”
燕珩转头,看向垛口后那个几乎虚脱的身影。
凌无妄背靠着冰冷的城砖,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她双手满是油污,指尖满是凝固的血液。
片刻后,她抬起头,迎上燕珩那探究的目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仿佛在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燕珩大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没有再问凌无妄的身份,也没有提纸鸟信使那套说辞。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撼,有审视,有对未知技艺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确认。
确认了这个名叫凌七的小斥候,掌握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在战场上能创造奇迹的纸扎技艺。
他弯下腰,声音清晰地传入凌无妄和周围几个亲兵的耳中:
“凌七,从现在起,你调入本帅亲卫营。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指向地上那些散落的枯草,布片和油罐,“用你的手艺,给我搅乱北狄,需要什么材料,要多少人手配合,直接报给我。”
他没有探究秘密,他只要结果。
在生死存亡的战场上,能杀敌,能退敌的技艺,就是最有价值的技艺。
至于这技艺背后的古怪?那是活下来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凌无妄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燕珩,他脸上还沾着敌人的鲜血,眼睛里映着未熄的战火和她自己狼狈的倒影。
她突然感受到一种被强大力量托住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心安。
凌无妄看着燕珩那双深不见底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