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谢家,乔家几人回到建筑里去,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
“谢家这个老二,还蛮有派头的嘛,”乔沅听到她父亲这样说,不算褒、也不算贬。
“还很讲规矩的,”乔老太太道,“礼数很齐,要说结亲家就还是这种本地人家好嘛。”
这话带酸,因为陈嘉仪是外地来海城打拼的,海大经济系的女硕士,个人能力远超家庭背景,家里很平凡。
但先炸的肯定不是陈嘉仪,乔纱道:“还没定的事说的那么大,百分之五的股份是说要就要的吗,还借钱给我们?谁要他的钱了。”
有点难听,陈嘉仪说:“这不关你的事。”
乔陆正却道:“所以说年轻人口气是大一些,市场回购要动的资金量太大了。”
乔陆正这话说的,回购要用的资金量太大,那想从哪里拿?他和陈嘉仪的不能动,那会威胁他们的控股地位。
乔琪感觉到大事不妙,说:“最好不要答应。”
乔纱:“对。”
乔琪、乔纱两个的股份加起来足足15%。
陈嘉仪沉思,问乔陆正:“谢鸣约你高尔夫的时候提过这事吗?”
乔陆正:“没有。”
她皱皱眉。
几人或坐或站,围着沙发,各有想法,乔纱的儿子要睡午觉,开始哭闹,小孩尖尖的声音和着外头正午里刚苏醒的一两句蝉鸣,听的人头脑发昏。
乔沅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从前面她就开始出神。
“你怎么想?”乔纱不客气的撞了撞她。
乔沅:“我还有事。”
“啊?”
乔沅径直站起了身,包斜跨在肩上,神态动作温和但笃定:“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下次再过来。”
“喂——”
乔沅充耳不闻,走出门去,完全不管其他人。
乔纱觉得莫名其妙,要叫人的时候,看见陈嘉仪对她面无表情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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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沅越走越快,出了乔家的别墅庭院铁艺门以后,划开手机屏幕,寻找号码。
拨通了电话,那边接了、答应了她。
之后她放下电话,坐在一片美人蕉下等,看斑驳的光照在她的鞋面上。
新鞋不是很合脚,将脚背和后跟箍出几条红痕来,刚才走了一段路,大脚趾也磨破了。
这是时装鞋,用来看秀、看展,在漂亮的大理石瓷砖上、在豪华汽车的真皮脚垫上踩踏,不需要穿着者费力,一如其人生。
午后外面没有什么人,灌木在发白的日光下泛出浓郁的翠绿,黑色汽车驶过,从弯道露出头来,接近她时,放慢速度,停下车。
驾驶座这边的门打开,谢时眠快步走过来。
乔沅站起。是她请谢时眠等等她,带她一起走。
“怎么不多呆——”
乔沅投入他的怀抱中,令谢时眠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与他相比,她很瘦小,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头。
谢时眠揽了她的背,她的背纤薄、一只手掌可以覆盖。
“没事吧?”他问,猜她在乔家受了委屈。
乔沅摇头,考究昂贵的西装料蹭着她的脸。
“没事,我是不想呆在那里。”
她最喜欢的人乘车离开,她却回到称得上陌生的人中间。
我应该在这里吗?听不喜欢听的话,花费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在过去七年里都不太宝贵,但现在不一样——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乔沅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秒钟也不想耽误地离开。
她轻轻地叫:“时眠哥哥。”
谢时眠心口倏地吹过一阵风。
是来自过往的、热带的风,温热、潮湿,黏糊的将他定在远处。
“我一直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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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原定有其他安排,谢时眠在车中给人去电话,取消了日程,车穿过高大的梧桐树荫,乔沅趴在车窗看风景。
她向他播报路边新闻实况,淮阳路的早樱开了一半,一只戴着项圈的大型猫在自己溜自己,蛋糕店店员从橱窗里拿了一只雪媚娘自己吃,地标奢牌店闭店了似乎有明星在里面……
他们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了像锡纸做成的CBD,也路过了道路窄小的旧城区,过了这个弯,谢时眠踩下刹车,车停在了路边停车位上。
“嗯?”乔沅问,“我们到了吗?”
“对。”
解了安全带,也替她解,谢时眠领她下车去。
这一片都是奢侈品专店,街区的风里都带着香水味,想必是某几家香水品牌在相互竞争,泽披了路人。
往前走有一家珠宝品牌中心展览店,楼有四层,中央是玻璃天花板,阳光会像天女散花一样向四面折射,中央做了一颗巨树造型,缀着翠绿的宝石。
走出去几步,谢时眠放慢了步子,向乔沅伸出了一只手。
乔沅马上过去牵着。
走了一会儿,她发出评论:“你的手好大。”
谢时眠:“……你工作的时候这样写台词吗?”
乔沅振振有词:“对,师姐夸我的台词自然去矫饰,纯真直接有力!”
“你看我信吗。”
“信,你就信,”乔沅改摇晃他的手臂,“是不是。”
“……”
不想说违心的话是吧?乔沅哼他,把脑袋拧去一边。
乔沅因此向四周环看,见到了sales。
sales带着得体的笑走来,看到乔沅,直接叫她谢太太。
乔沅轻眨眼,心想这些品牌对大客户的服务精细到了能做侦探的程度……
其实并非她想的那样。
谢时眠示意:“样图拿来让她挑一下。”
sales早有准备,捧出了十多张设计图,那是……钻戒。
“你看你喜欢哪种,也可以全部重新设计。”
乔沅一张一张的看,她喜欢一张戒托上带着两只小翅膀的设计,相对应的男戒是巢穴概念。
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更长,sales看了出来,向她展示了3D动态图。
“那就这对。”
谢时眠敲定了戒指。
他又对乔沅说:“你再买点喜欢的东西。”
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喜好他比较清楚,现在大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不过女人都喜欢亮晶晶的珠宝,应该不会有错。
花多少他都无所谓,一掷千金的做派确实还留在了他骨子里。
sales高兴的去把店里的珍藏系列拿出来,乔沅看向谢时眠,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嗯?”
“你哄女孩子高兴是这样啊,”她弯着眼睛,“我好开心。”
谢时眠道:“你不太喜欢是吗?”
“怎么会。”
“那想看看画吗?”
“嗯?”
“上次你说的画展,去买画。”
“画展的画那么大一幅,买了我放哪呀?”
“新家。”
乔沅的脑子停转了一下……对,他们要结婚,所以会有属于一对新人的新家,就像这对钻戒。
乔沅抬起脸来,眼睛睁的很大,唇角却微微的弯着,是一种洞悉的神态,这让她摆脱稚气,有种清丽、单纯交杂的气质。
sales原本要走进来,懂得读气氛的同事拦住她,并后退一步,将门关上。这个动作保住了她们未来一年的销售额和奖金。
“时眠哥哥,你是不是知道我去了瑞士?”
谢时眠轻顿,最终点头:“嗯。”
乔沅有点懊恼,敲了敲脑袋。
但这是当然的,明琅会告诉谢时眠,不会继续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因为他回来了。
店内的纯音乐优雅的环绕着,乔沅的声音很轻的掺了进去:“其实,你走的时候,我有一点生气、灰心和难过。”
“后来没有了。”因为他已经对她太好太好了。
后来只是想他,所以会去瑞士,但不打扰。
谢时眠的手掌托住乔沅的背,长发柔滑,在他手心中,像已经成羽的鸟儿。
他当然清楚,他离开,她也许会过得快乐、也许会过得不快乐,那不一定,但可以确定的是想念。
在大洋的彼岸,在这一片拥有厚重历史文化、孕育壮阔自然美景和文明的宽阔土地上,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一间窄窄的屋子里,想念着他。
在她年轻的时候,那种想念清晰具体,而如果他始终没有回来,在她经历了许多变成老婆婆以后,那种想念……就会像是小树脱离开了母体,扎进土地里生出根,年轮转过了好多圈,那一小节最初的茎叶已经很渺小了,对以前没什么印象了,想问风、问路过的鸟,欲问之时,不知何以成言。
谢时眠拇指摩挲她的脸颊。
他是抱歉的。
他想她可能会掉下眼泪来,就像那一天在艺术街区里,他问她辛苦了,她年纪小、性子柔软,所以在他的面前忍不住泪水。
虽然这次是想哄她高兴的,但那样的话,他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但出乎意料。
“而现在,是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了,”乔沅对他说,完全的。
谢时眠轻怔。
乔沅那样开心,去牵他的手,晃了晃,她拥有星星一样亮的眼睛,说:“我们和好了。”
谢时眠还维持原来的姿势,在他的面前,现在这个在对他说话的,是那个他意外结缘、陪伴了多年的小丫头,她乘着时光机从七年前来。
在她心中,他们只是闹了些小别扭、有过小摩擦、并跨过了一些并不长时间的失联。
可这世界,可这世界喧闹、变化多端,爱者转瞬恨,恨者却又执手,因果缠绕,利益交错,最亲的人也最疏远,下过承诺只在当时有效,一切都在变,瞬息有万变,又有谁会像这样将七年当做弹指,守在原处好像只要答应过就真的是一辈子。
只有乔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