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
春桃给萧夜端来茶水。
萧夜抿了一口茶水:“见微,为父有事与你商议。”
萧见微端正坐姿:“父亲请讲。”
萧夜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春桃,萧见微刚要挥手示意丫鬟退下。
“不必。云京乃皇城重地,权贵云集,暗潮汹涌。我打算将小公子送往靠南的霞州。”
萧见微点头:“那就送啊。”
萧夜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微妙:“你已十八了。你大姐十五便出阁,倩倩的提亲帖子也收了厚厚一叠......”
“父亲不妨直言。”
厅内骤然安静。
“沈家公子,沈砚。他父亲与我乃同窗至交。为人豁达通透,重情正直。”
萧见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俊朗面容,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尤其那双含笑的凤眼,温润如玉。
原主记忆里的沈砚,是个放在现代能直接出道的美男子,偏生性子还极好。
“只要你应下这门亲事,带着小公子同去霞州。条件随你开。”明明是商量的语句,可萧夜的眼神却锐如刀锋。
记忆翻涌——原主当初是嫌弃沈家从商,直接把人给骂跑了。
“啧!”她忍不住轻嗤一声,“真是暴殄天物......”
萧夜以为她不同意,杯子重重落下:“必须嫁!”
“好的爹。”
萧夜:“???”
“她方才说什么?”萧夜诧异地看向春桃。
“回老爷,小姐说她嫁。”春桃憋笑。
萧见微在心底疯狂呐喊:“原主这是戒过毒吗?这种级别的帅哥都拒绝?搁现代,我倒贴十头牛都未必追得到好吗!”
萧夜趁热打铁,当即拍板:“那就定在下月中旬。”
“今天都二十八了!会不会太快了?”
“此事已定。”萧夜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春桃,明日就让绣娘来量嫁衣尺寸。”话音未落,人已快步迈出门槛,生怕晚一步萧见微就反悔。
萧见微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自打跟着李宸渊搬到这暮云阁,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不必晨昏定省,不用看主母脸色,就连父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春桃还会掐着时辰送来精致的餐食。虽说这些好东西本是给那位小祖宗的,可那孩子每回动两筷子就搁了箸,倒便宜了她和春桃。
“这小子可真是我的贵人!”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正要唤春桃梳洗,忽听得花园里传来萧章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走去,看见萧章和李宸渊竟坐在石亭内对弈,萧倩倩也在。
青石桌上纵横十九道,黑白子错落如星。
“不可能!”萧章盯着棋盘,耳根通红,“怎么又输了!”
对面七岁的李宸渊安静端坐,白玉般的手指间还拈着一枚黑子。
萧见微蹑手蹑脚凑近一看。好家伙,萧章的白子已被杀得七零八落。
“萧公子好雅兴呀~”她憋着笑,趁机嘲讽。
“我今日手气不顺!”萧章“唰”地站起来,“让倩倩来!她可是连书院先生都夸过的!”
棋局初开时,萧倩倩尚能与李宸渊平分秋色。可随着黑白子渐密,她的落子却越发迟疑。不知不觉间,竟似踩进了对方精心布下的陷阱,转眼便溃不成军。
“哈哈哈!原来你也不行!”萧章在一旁拍腿大笑,满脸写着“终于不是我一个人丢脸了”。
萧倩倩却不见恼色,反而盈盈一拜:“小公子棋艺精湛,倩倩心服口服。”
李宸渊浅笑颔首,目光却忽然转向一旁看热闹的萧见微:“萧姑娘可愿赐教?”
“我?”萧见微喉头一滚,余光瞥见萧章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本能地就要拒绝。可对上小少年那双澄澈的眼睛,到嘴边的推脱竟生生咽了回去。
“五子棋都玩不明白,还想让我下围棋?李宸渊你这不是明摆着要虐菜吗!”萧见微腹诽。
可令人跌破眼镜的是,这局棋竟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萧章从翘着二郎腿看戏,到瞪圆眼睛坐直身子,最后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难不成萧见微这丫头比自己还聪明?
唯有萧倩倩看得真切,李宸渊每次落子都刻意偏了三分,甚至悄悄放过好几处必杀之局。
当萧见微懵懂地要错过一片活棋时,她忍不住轻声道:“二姐姐,这里可以提子。”
“观棋不语真君子!”萧章急吼吼地打断。
当黑子终于围出胜势时,萧见微“噌”地跳起来:“神了!我居然是个围棋天才!”她冲着萧章扬起下巴,眼角眉梢都飞着得意。
李宸渊见她笑的欢快,唇角悄悄扬起。只有萧倩倩看出,这盘棋不过是李宸渊为了哄萧见微开心。
距离大婚只剩七日。
萧见微托腮坐在窗前,虽说原主记忆里的沈砚生得俊朗,性子也温和,可终究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沈家乃霞州富户,谁知道里头藏着多少暗涌?好不容易在暮云阁过几天安生日子,若沈家是龙潭虎穴......
夜风穿庭而过,卷着几片海棠落进窗棂。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忽然想起萧夜说过会派人暗中保护李宸渊。是了,她不过是父亲用来庇护这位小皇子的一枚棋子,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她的死活?
月是故乡明,仰头望去,银盘似的月亮悬在夜空,洒下的清辉将庭院里的花树都镀了层薄霜。这样好的月色,在现代怕是只有深山老林才能见到。
可越是美景当前,喉间的酸涩就越发汹涌。
“崽崽”现在有没有人喂?那傻狗连狗粮袋子都撕不开......
爸妈知道自己出事该有多绝望?
还有师傅,会不会自责当初没有拦住我去找赵谢……
一滴泪砸在手背,惊得花瓣颤了颤。
“萧姑娘为何落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见微回头:“崽崽,你怎么还不睡?”她胡乱抹了把泪,可看着他这副可爱的模样,又联想起自己养的狗狗,顿时泪水决了堤,怎么擦都止不住。
一方素帕无声递到眼前。萧见微愣怔抬头,正对上李宸渊平静的目光。
七岁的孩子站在灯影里,连递帕子的姿势都透着超出年龄的妥帖,这哪里该是个孩童会有的周全。他究竟在宫里见过多少冷暖,才学会这样察言观色......
心头骤然酸软,猛地将他搂进怀里。
“嘶!”小少年倒抽冷气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
“对不住!我忘了你身上有伤!”
“无妨。”李宸渊摇摇头。
萧见微望着他沉静的眼睛,忽然道:“对了,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萧姑娘。”
“那唤你见微?”
“你叫我阿冉可好?”现代世界中,父母和好友都会叫她阿冉。
“阿冉……”李宸渊轻轻唤着,没有追问,没有迟疑。
七日转瞬即逝
沾李宸渊的光,萧见微虽为庶女,但她的嫁妆却丝毫不输嫡女规格。
大婚当日——
天未亮,吏部尚书府的暮云阁已燃起红烛,映得满室生辉。
丫鬟们早早候在廊下,捧着装有铜盆、桂花头油、脂粉匣子的漆盘鱼贯而入。
喜娘捏着细线,轻轻绞去她额前的绒毛,疼得她柳眉微蹙。
敷粉、描黛、匀面,珍珠粉细细扫过脸颊,淡扫柳眉,眉心贴一枚金箔花钿,双颊薄染胭脂,珍珠贴面,唇点朱红,整套面妆素雅精致。
待妆成,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美的不可方物。
丫鬟们又为她梳起高髻,戴上一顶珠翠冠,冠上缀满珍珠、琉璃、玉钿,正中一支金凤簪,两侧垂下珠珞,一步一摇,华贵却不逾制。
萧见微困得眼皮直打架,可当铜镜里的自己清晰映出时,她瞬间清醒了,“这妆造!这头冠!这婚服!简直美炸了!”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珠冠上的珍珠,心里暗叹:难怪后宫妃子为了几件衣裳首饰争得头破血流,这谁顶得住啊!
李宸渊今日也起的格外早,穿着新裁的锦缎袍子,悄悄躲在角落看着萧见微梳妆打扮。小少年看着眼前的美人,眼睛亮的不行。
萧见微正低头整理着青绿大袖衫袖口的缠枝金线刺绣,忽听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嗓音柔媚却带着几分刻薄。
“哟,二姑娘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呢。”
三房赵月蓉倚着门框,一双杏眼上下打量着萧见微,身后跟着萧倩倩,小姑娘今日也打扮得精致,可眼神却不住地往萧见微的珠冠上瞟。
“到底是庶女,竟也能按嫡女的规格置办嫁妆,真是……稀罕。”赵月蓉似笑非笑,话里话外都是酸意。
平日里低调惯了,让三房以为她当真好欺负。可如今她要嫁至沈家,萧见微也不装了。
她懒散地抚了抚衣袖,淡淡道:“三姨娘若是羡慕,不如去求父亲也给您置办一套?”
赵月蓉被呛的脸色铁青,刚要开口再刺几句,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冷肃的声音。
“大清早的,在这儿嚼什么舌根?”
众人回头,只见王静姝一身绛紫锦袍,扶着丫鬟的手缓步而来,眉眼间尽是当家主母的威严。
赵月蓉连忙福身行礼:“夫人!”
王静姝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径直走到萧见微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不错,没丢萧家的脸。”
赵月蓉讪讪地赔笑:“夫人,妾身想着,二姑娘毕竟是庶出,这般张扬,怕外人说闲话……”
“闲话?”王静姝冷笑一声,“我萧家的女儿出嫁,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倒是你,一个妾室,也敢来嫡女的院子里指指点点,是觉得我治不了你了?”
赵月蓉连忙低头:“妾身不敢!”
“既不敢,就回你的院子去,少在这儿碍眼。”
赵月蓉再不敢多言,拉着萧倩倩匆匆退下。
待她们走远,王静姝才瞥了萧见微一眼,淡淡道:“今日是你大婚,别被些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萧见微垂眸,唇角却微微翘起:“多谢母亲。”
王静姝“嗯”了一声,转身离去,可走到门口时,却又顿了顿,“到了沈家,别给萧家丢人。”
萧见微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向来冷淡的主母,今日似乎……也没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