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鸣鸾当然忙了，自从她的右手使不上力之后，她找军医问了不下十次，次次都得到否定的答案。逢上不当值的时候，让问雁打掩护，悄悄去城里问了好几个号称神医的大夫，也都说这手正常穿衣吃饭没问题，想要拿个重物是不行的，也别提舞刀弄枪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觉得，这不是“理所应当”吗？本来你就是个女子啊，现在不能舞刀弄枪了，再加上你也快到出嫁年纪了，不过是“还原本色”而已。

    柳鸣鸾自阿娘去世前说自己不是亲生的那天起，自自己知道自己和柳风拂是被亲爹抛弃的那天起，就立志一定要更强，更壮，像个男人一样，所以她不到十岁入军营，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仗都敢上，才练就了现在众人承认“他”是一名军中将士。

    所以，江都尉离开之后，柳鸣鸾就借口天天在屋里练字，实际上天天偷摸连左手。

    也所以，永棠公主一行来了之后，让柳鸣鸾搬回城里小屋住几天，柳鸣鸾毫不介意。这家院儿的，早晚可以户外锻炼，舒展极了。

    初二出发的那天，柳鸣鸾还是一身兵服。

    永棠公主虽然钦点了柳鸣鸾一起去，但是没要求柳鸣鸾要贴身照顾。但柳鸣鸾和其他丫鬟侍从一起也不大合适，干脆就让柳鸣鸾和秉钦、家佛一起。

    乔知语本就体弱，这下也不用跟着去了，尤其是见到柳鸣鸾的装束之后，乔知语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她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站在乔知语身边的冷月，看到柳鸣鸾和秉钦有说有笑的，脸都绿了。

    去雍国的一路上很顺畅，几乎没有什么颠簸，也没有阻碍，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了。

    雍国到底是比较强盛的国，尤其进了雍国的京都后，房屋建筑都明显整齐、干净。

    “我们常国要努力啊，以后要比雍国更强。”柳鸣鸾边看边感慨。

    秉钦没说话，倒是一路上不怎么开口的家佛听了这话，眼尾微扬的细长眼看了看柳鸣鸾，笑着说：“一般男子也不一定有这想法，你倒是有了。”

    家佛长着一张方正硬朗的国字脸，下颌骨又宽又方，棱角分明如刀砍斧削，一看就是个武将。柳鸣鸾早就知道家佛是御前侍卫，这次是专门护送永棠公主的，对他来说算是完成一项外交任务。

    御前侍卫是什么？丘录事早就跟她普及过，能做御前侍卫的都是皇室子弟，皇亲国戚，这个家佛，复姓百里，和当今皇后一个姓氏，也是当今皇后的内侄。家佛年纪不大，比江都尉小一岁，现在虽然只是御前侍卫，但将来有可能是禁军统领、驻防将军甚至是军机大臣等等等等，反正就是一系列常人不能想也不敢想的高官职位。

    要是没有永棠公主的钦点，柳鸣鸾肯定也是没有机会和这些“上层”人近距离接触的。

    正式入住之后，柳鸣鸾便换上女装，替换掉永棠公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和永棠公主贴身侍女繁梅一起进出侍奉永棠公主。

    休整了两日，永棠公主的脸色好多了，让柳鸣鸾和繁梅替她好好的打扮一番，然后三人再一起进宫。

    也就这个时候，柳鸣鸾才有机会这么近的打量永棠公主的长相。

    永棠公主的皮肤可真好啊，粉雕玉砌的一样；脸型是极其标准的鹅蛋脸，线条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下巴圆润精巧；眼睛又圆又大，眼珠又黑又亮（像葡萄），看人时特别灵动有神；眼角也和江都尉一样有颗泪痣，衬得永棠公主更妩媚；嘴唇饱满，嘴角天然上扬，自带微笑感，不笑也像在笑。

    今天为进宫“相亲”，她身着一身柳鸣鸾不敢拿不敢摸的华服：最外层是一件以云霞为底色的广袖长袍，用纯金线、银线及七彩丝线，密密绣出展翅欲飞的牡丹图案。牡丹的花心缀以细小的珍珠，走动时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流动的光泽。长袍之内，是颜色略深、质地更为柔软的锦缎襦裙，裙摆层层叠叠，行动间如云霞涌动。

    穿好衣服好，繁梅拿出一条以羊脂白玉为扣、金丝编织的蹀躞带给永棠公主腰间束上，其上垂下精致的禁步玉环组佩，行走时环佩轻鸣，发出悦耳清音。

    繁梅今日把永棠公主如云的乌发梳成高耸的惊鸿髻，经柳鸣鸾的手递过去一顶赤金凤冠戴在永棠公主发髻正中，凤口衔下的珠串流苏垂落在永棠公主的额前，更衬得她面如皎月，眉目如画。繁梅又在永棠公主发髻的两侧斜插上金步摇，其上镶嵌着鸽血红宝石、蓝宝石和东珠，随着永棠公主步履微微颤动，摇曳生姿。

    一切收拾好之后，再给永棠公主的腕上戴上一对玉镯，足下穿上一双以金线绣满缠枝莲纹的软缎翘头履，鞋尖缀着浑圆的珍珠。

    这一身装束穿下来，柳鸣鸾全程大气不敢出，生怕用力呼吸一下就会摔碎了什么，自己家底掏空了也赔不起。

    进入雍国的皇宫后，说是相亲，但不是一对一闲谈，也不是一对多的审问，更不是多对一考察，所有人都在一个非常大的宫殿宴会上，赏舞赏乐。

    这个“相亲”宫殿大厅空间广阔，殿内数十根需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耸立，支撑着高不可攀的藻井穹顶，藻井中心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地面铺满了光可鉴人的金色地砖（不知道是不是真金），殿内两侧长长的宴席案几一字排开，案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其上摆放着成套的御窑金边瓷器、温润剔透的玉杯、造型古朴的青铜酒樽以及象牙镶金的箸架。殿首的御座高台上坐着的是雍国的皇帝，太远了看不清长相，但也当柳鸣鸾觉得威严赫赫。殿内各处摆放着半人高的青铜仙鹤香炉，袅袅吐出清雅的龙涎香气。殿外广场上彩棚林立，乐班在特定的高台上奏响庄严华美的宫廷雅乐，编钟与玉磬之声回荡在宫阙之间，身着各种不同衣衫的舞姬和着不同雅乐到大厅中间来跳舞。

    柳鸣鸾第一次见到永棠公主的时候，感慨自己没见过那么多金子，现在到了这个场合，感慨自己没见过能穿成这样、也不怕冷、就出来跳舞，还把舞跳成这样的女子，没见过那么奇怪的乐器能奏出这么悦耳的曲子，没见过这些在她看来“这也能吃”的食物，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的金色的地砖……柳鸣鸾没进过常国的皇宫，不知道常国的皇宫是不是也这么富丽堂皇，反正雍国这个宫殿让柳鸣鸾真是觉得“满眼是黄金”“渐欲迷人眼”。

    当然，柳鸣鸾也趁机看了看到场的其他人。

    端坐在各个案前的都是年轻貌美、雍容华贵的女子，她们身边，都配有一位语言翻译，她们身后站着的，有侍女，也有侍从。这些侍女样貌也都不差，侍从也都英姿挺拔。

    柳鸣鸾想，大概是怕江都尉那样的美男子来了之后会被其他地方的千金或者公主相中，所以才没让他来，但是秉钦和家佛也可以来啊。非要说缺点，家佛稍微矮了点，秉钦长得稍微差了点，但那也是跟江都尉比，单拎出来这俩人，比在场的大多数男子都不逊色。

    这样的宴会要持续到二月初十，才会宣布雍国皇帝选中谁。

    连续参加了几天的宴会，柳鸣鸾对见到的各位公主、千金都在心里比较了一番，觉得永棠公主轮样貌、谈吐起码能排到前三。

    这时，听到宫廷侍从一声：“民间女子向晚棠到。”

    在场的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向走进来的穿一身白色羽纱衣衫的纤纤女子。

    毕竟前来的“应征”的几乎都是各国的公主或者豪门贵女，听到“民间女子”，众人都好奇，什么身份的人，也敢来自荐做雍国的皇后？

    然而，这个叫向晚棠的女子走进来那一刻，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好似被定住了一样。

    柳鸣鸾看清向晚棠长相的同时，脑子都好像融化了一样，这是仙子吗？这是天上的神仙吧？这张脸简直没有办法用具体的语言来形容！这脸上长得是眼睛吗？简直是璀璨闪耀的星星；脸庞的发丝因身体走动的风吹到唇边，嘴角轻轻挂的笑，像春泉泛起的涟漪；走路时的身姿像被风吹动的云，看不清举止只看到流动……

    柳鸣鸾一直自恃是“像个男子一样”面容严肃庄重的女子，此时也不知不觉真的像个看见美人就张开嘴巴忘了呼吸的男子一样，口水溢到嘴边差点流出来都没有察觉，直到边上有人轻声嗤笑才让柳鸣鸾回过神来。柳鸣鸾赶紧咽了咽口水，看看周围的人尽是失态模样，要么忘了喝酒以至于酒水洒在衣衫上，要么一直保持着手拿果子放入口中的呆傻模样，大多数都和柳鸣鸾一样呆呆的张大嘴巴，甚至有几个口水都已经流了下来。看到这儿，柳鸣鸾才想到扭头去看边上嗤笑的人，是个身穿青灰色衣衫陌生的男子。那个男子迎上柳鸣鸾的目光，不躲不闪，还挑了一下眉毛，眼光里都是讥笑。

    这个男子长着一张偏短的小方脸，下颌骨方方正正贼明显，咬肌发达，一看就特别有劲儿，不是江都尉那种精致挂的。

    笑刚才自己差点流口水的傻样？柳鸣鸾倒是不恼，自己确实失态了，这样的美丽女子真是惊世姝容，自己惊艳失态也很正常，倒是这个陌生男子，一个大男人，看到向晚棠这样的美人却很随意很坦然，嘁，是不是个男人？难道他身边有更美丽的女人？

    柳鸣鸾眼光向陌生男子的身边看去，确实有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子，偏瘦长的鹅蛋脸，下巴比较方、有点顿顿的，圆杏眼，眼尾稍微垂，带点无辜感。一张脸上比眼睛更显眼的是眉毛，又黑又浓密，而且形状偏平直。嘴巴稍大，嘴唇饱满但是嘴角有点向下，配上浓眉，显得又“凶”又“倔”，野性十足。但是这个女子和边上的穿青灰色衣衫的男子说话时候，俏皮带笑，一笑起来眼睛弯弯，嘴角上扬，露牙笑特别爽朗大方，瞬间破掉“凶”感，感觉又有点可爱。

    “这也是保护公主来的吧？”柳鸣鸾心想，见男子还在打量她，嫌恶的白了一眼对方，收回目光不再搭理。

    等到初十那天，永棠公主她们在雍国的皇家四方驿馆就接到宫廷传来的消息，雍国皇帝相中的是那位民间女子向晚棠。

    其实向晚棠出来之后，柳鸣鸾就猜到，最终雍国皇帝选择的肯定是她，豪门贵女如何？皇室公主又如何？雍国举办的这次相亲大会本就不是为了和哪个国家结亲，不在乎这些，更何况向晚棠是如此的……美丽！！

    啊，真的是美丽，啊，是真美丽啊！柳鸣鸾在这之后的几天里，吃饭、睡觉、骑马，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向晚棠的音容笑貌。

    作为一个女子，柳鸣鸾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另外一个女子这样……朝思暮想……只怪，实在太美丽了！！

    尤其在要回常国的那天晚上，柳鸣鸾看到铜镜中自己的脸庞，终于忍不住说了句粗话：“娘的，是真美。”

    当然，说的不是自己。

    临出发回常国的那天，都已经离开皇家驿馆了，永棠公主突然说：“这雍国来都来这一回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一路上有没有什么常国没有的地方特产买一些带回去。”

    据柳鸣鸾所知，雍国皇室给每名前来相亲的女子都准备了一份极具雍国特色的礼品带回，不知道为什么永棠公主突然会提出这个要求，可能是想觉得民间的比皇室准备的会更具地方特色吧。

    所以，柳鸣鸾和秉钦一起雍国京都的大街上一路走走看看。雍国虽然文字和常国相通，但是语言具有地方特色，有他们自有的口音。

    柳鸣鸾和秉钦和一些商贩沟通的时候，两只手比划来比划去，甚是费力，东西没相中几样，时间倒是浪费不少。

    这时，一个亲切的常国口音传来：“我来帮你们翻译。”

    柳鸣鸾和秉钦一回头，只看到一位陌生的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过来说：“我是常国商队来的，正好今天到这里，来，我来帮你们说。”

    有了这个常国商队的人帮忙，沟通顺畅多了。异国他乡能遇到伸出援手的常国人，柳鸣鸾和秉钦都觉得很开心。商队的人一听他俩是跟着常国皇室的人出来的，也都激动地不行，赶紧把商队里的其他人都叫到永棠公主和江都尉这里跪下行李，毕竟普通人一辈子也没多少机会见到皇家的人。

    永棠公主本来是坐在厌翟车里不露脸的，听到商队的人来行礼，也没有推辞，施施然的从帷幔的缝隙里给这些行礼的平民们点头示意一下。

    柳鸣鸾见此情形，心道：“算是没白下马买这些特产，这些人的行礼也算是满足公主在异国他乡的虚荣心了。”

    行过礼之后，柳鸣鸾和秉钦向商队的人点头示意一下，正准备要走了，商队中突然有个男子发出啊啊啊的尖叫，直往柳鸣鸾和秉钦这边冲。

    “怎么回事？”家佛、秉钦立刻警觉的做出防御姿态。

    商队首领忙让众人按住那个男子，然后尴尬的解释说，惊叫的是他的儿子，有癔症。

    “有癔症就看好了，万一惊扰了公主该当如何？”家佛语气冷冽道。

    “草民知道，他这癔症大半年没发了，今儿实属意外。”商队首领说完，见家佛没有再继续责怪，才小心翼翼的补上一句解释：“其实，草民本有一个女儿，去年春天和我儿外出时被坏人所掳，至今下落不明。我儿从那时起就有了癔症，今儿怕是见到这位姑娘，一时想起了伤心事，所以……”

    “见到我？见到我想起伤心事？”一旁的柳鸣鸾一头雾水。

    “我那个小女，算是个长身娘子，虽是女儿家，身形却像男子一般高挑，就如这位姑娘一样。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毕竟这样的女子，还是比较稀罕的。”

    “哦……”柳鸣鸾听这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稀罕”一词，这算是夸赞？

    一旁的秉钦和家佛倒还能自持，忍住了没表情，但厌翟车上还是传出了繁梅实在没忍住而发出的笑声。这一笑倒好了，周围的人都开始轻松笑了起来。

    商队首领怕柳鸣鸾生气，立刻把腰间的一块玉钱递给柳鸣鸾。

    “不用不用。”柳鸣鸾能收他这个？

    商队首领说了：“异国他乡能遇到姑娘这样的长身小娘子，确实一瞬间也让我想起我的女儿，忘姑娘务必收下，也算感激姑娘解了我和我儿对小女的一片相思。”

    “收下吧，异国他乡能遇上，也是一种缘分。”帷幔内传出永棠公主的声音。

    公主都这样说了，柳鸣鸾不收也不好意思了，收下之后，客气的问了句：“敢问阁下贵姓？”

    “不敢不敢，免贵免贵，草民姓百，百家姓的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