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蒸腾的夏夜街道,顿时凉上一分,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走。
一个头戴斗笠,腰挂双刀的男子从黑夜中从容走来,挡在了谢无常面前。
男子的脸被斗笠遮住,一身黑衣显得身姿挺拔,腰间的双刀一长一短,握在刀柄上的手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白皙,无声中轮着手指,轻松随意的姿态背后,是准备随时拔刀的杀意。
谢无常看着眼前的梅熹,已经完全看不出二狗子的模样。
鲁员外弯腰望去,只见梅熹抬头,一双桃花眼如冰霜一般,让人不敢再看,连手下的人也退了三分。
看到家丁如此胆怯,鲁员外嘴角不屑地歪了歪,从袖中拿出一只口哨。
口哨被吹响时,屋顶跳下一个黑衣人,拿着刀往谢无常的脑袋上劈去。
梅熹将谢无常拉到一旁,抽出腰间的双刀,顿时,寒光截去月色。
众人眼中一暗,只看到快如闪电的刀势与黑衣人擦肩而过,黑衣人被割瞎了双眼,鲜血直流。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鲁员外却在此刻下令,让家丁上前,群攻梅熹。
谢无常将梅熹拦在身后,手中掏出雷符,念咒驱动,顿时天雷滚滚,响彻夜空。
“不想死的,可以先走。”谢无常看着四散的佣人和转身要跑的鲁员外,上前一把揪住了鲁员外的衣襟。
“鲁员外,是你点了钟馗灯喊我过来的,如今我来了,你跑什么?”谢无常声音稚气,手里的动作却满是狠辣。
鲁员外一把甩开谢无常的手,正了正衣襟,骂道:“哪里来的妖女,这点小障眼法就想吓到我?你若是识相,尽快束手就擒,本员外与县衙刑房的王捕头,那可是常在一处吃酒的。你若不识相,明日就让你去吃牢饭!”
“牢饭我还真没吃过,不知道饭菜香不香?”
“原来你不怕官司,那葛天你听说过没,当年的宁国天师,如今就隐居在此,你若不想死无全尸,就给我客气点。”
谢无常听鲁员外居然搬出了怪老头,心中一阵好笑,假装害怕的样子问身边的梅熹:“怎么办,不如今夜就杀人灭口,一个不留?”
梅熹一怔,听到谢无常小声说:“配合我一下,点个头。”
“麻烦。”
一道寒光闪过,梅熹手中的一把长刀已经架在了鲁员外的脖子上。
鲁员外看着脖子上的刀,刀口上还滴着血,心里凉了半截,他一心想为儿子报仇,谁知仇没报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他看了眼身边的五姨娘,一把拉过她推到在地,指着她道:“都是这个女人乱嚼舌根,害得我误会了大师,望大师莫要介意。”
只会找女人撒气,谢无常冷笑一身,一脚踢在鲁员外的裆下,疼得鲁员外目眦尽裂,死死盯着谢无常,却又不敢再说狠话,只是喘着粗气。
谢无常戴着傩面,走到鲁员外身旁,夺过他袖中匕首,在他耳边划了划:“呆霸王呢,带我去看看。”
偌大的灵堂内,呆霸王穿戴整齐地躺在棺木里,身体已经被水泡肿,只是一双眼睛像金鱼眼般睁得贼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谢无常伸手抚上双眼,谁知呆霸王的双眼,根本合不上,就像坏了的开关,永久失灵。
一张显形符驱动,谢无常看着周围,根本没有呆霸王的魂魄,她“咦”了一声,与梅熹对望一眼。
谢无常将灯火靠近呆霸王,想了一会道:“呆霸王的魂魄没有被阴差抓走,不然不会死不瞑目。”
鲁员外闻言:“大师,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我儿子的魂魄去了何处?”
谢无常杏眼一眨,突然好声好气地问:“想知道你儿子魂魄去了哪吗?”
鲁员外为难地点了点头。
“一百两银子,我就帮你找到你儿子的亡魂。”
鲁员外尴尬一笑:“一百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五十两?”
“哎呀,刚刚我少算了,一百两只是找到你儿子的亡魂,要是想摆渡走,不让他天天缠着你,还得一百两,总共二百两。”
“你这是讹诈!”鲁员外气得胡子都歪了。
谢无常转身就走:“鲁员外,你死不瞑目的儿子,说不定不用我出手,今晚就来找你了,你不妨等等?”
听谢无常这么一说,鲁员外有些慌了,他听五姨太说过自己被鬼魂缠身的事,看着儿子这惨死的样子,不免心里发怵:“二百两就二百两,大师,今晚就能开始做法吗?”
谢无常点了点头:“将前厅整理出来,我这就开始招魂。”
几面招魂幡被插在了屋顶,谢无常手中摇着铃,双手高举,庄严肃穆地喊了三道: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叫魂三叠过后,堂内一片寂静,一炷香后,呆霸王的尸身没有任何反应。
招魂失败,说明呆霸王的鬼魂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脱不开身。
谢无常让人拿来呆霸王随身用过的手帕,驱动一张寻魂符,让这方手帕去寻找呆霸王的魂魄。
手帕果然飞出门外,鲁员外第一个跟着冲出门,谢无常和梅熹立马跟上。
三人跟着手帕来到黄河边,谢无常驱动一张显形符,只见一望无际的江上,笼罩着层层乌云。
狂风骤起,顷刻间突然下起雨来。
风雨中,谢无常手中摇着铃,双手高举,庄严肃穆地喊了三道: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叫魂三叠过后,天地间一派寂静,只剩下妖风的呼啸。
“小骗子——”鲁员外刚要开骂,却被眼前的画面吓得说不出半句,只能半张着嘴,望着江海之上。
一只巨大的水妖浮出水面,像一条巨龙盘旋在江面之上。龙头若隐若现着呆霸王的脸庞,那张五官扭曲的脸又惊又喜,拼命朝鲁员外喊道:“爹,你总算来了!”
鲁员外被惊得跌倒在地,手脚慌乱地满地乱爬,一边爬一边大喊:“妖怪啊!”
“爹,是我啊,我是你最喜欢的阿呆!”
水妖突然落泪,张大了怀抱,朝鲁员外扑来,眼看鲁员外就要被翻卷的浪花吞没,水妖被谢无常的一道雷符劈中,在空中抖了抖。
“又是你,谢无常,你怎么还不死!”
带着滔天的愤怒,顿时,翻腾的江面上像被扎了无数个洞,喷涌出无数条水柱,水柱问天,在半空中像烟花般炸开,生成数不清的触爪,将谢无常牢牢抓住。
谢无常浑身僵硬,有一只大手从水中伸出,牢牢擒住了她,她快要被水压挤压成一滩烂泥时,身体一空,直直地落入江中。
“谢无常,要不是你将我扔进黄河,我也不会受水妖所惑,献祭自己。现在,我要你也尝尝这河水的滋味。”
河水漫过谢无常的脑袋,灌进她的双耳,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巨石在渐渐下沉,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她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梅熹听令,救主人上岸。”
无边的黑暗急速将她吞噬,没有人来?
她不能死,她死了,筏子客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绝不允许!
“梅熹——救我……”
黑暗将她吞噬,只剩下空寂和茫然,谢无常眼前,是一片虚无。
眼前的黑暗渐渐退去,谢无常感觉到身体被什么人抓住,一把拎出水面,耳边传来梅熹低沉的声音:
“醒醒,快醒醒。”
谢无常微微睁眼,猛地咳嗽起来,吐了好几口水,才逐渐恢复意识,第一眼看到的,是戴着傩面的师父。
“怪老头,在对付水妖?”谢无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没等梅熹回答,耳边就传来了鲁员外兴奋的声音:“葛大师,你总算来了。那是我儿子的魂魄,你一定要手下留情啊!”
被他一喊,贴在水妖身上的符箓颤抖着突然燃烧起来,水汽逐渐变成水蒸气消散,弥漫在江面上。水妖庞大的身躯忽然消失,如幽灵一般散入迷雾,再也看不到。
谢无常忍不住嘴角上扬:真是火上浇油,鲁员外这一喊,怪老头下手更狠了。
梅熹拎着谢无常,走到岸边。谢无常翻他一个白眼,甩开他的手,再一次驱动寻魂符,落在岸边的手帕突然飞了起来,朝二人身后而去。
谢无常和梅熹跟着手帕,只见手帕飞到鲁员外的身后。而此刻,水妖正从雾气中现身,庞大的身躯笼罩着鲁员外,一张熟悉的脸庞慢慢靠近,在他耳边喊了一声:
“爹,你想我吗?”
雾水凝成水珠,就要落在鲁员外身上。
“快跑,水妖在你身后!”根本来不及阻拦,谢无常只好对着鲁员外大喊。
鲁员外却鬼使神差地转了头,惊恐的脸变成了狂喜,投入了水妖的怀抱:“阿呆,真的是你,我的好儿子,快到爹的身边来,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也没有人再骂你呆,骂你胖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水妖缓缓侵入鲁员外的身躯,就要将鲁员外包围。
谢无常心中暗叫不好,水妖这是要炼化鲁员外,来增强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