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乐园的中标公示期结束一天后,江令宸和林嘉言应邀前往X市参加旧园的闭园仪式。
其实早在一年以前,梦乐园就已经停止对外开放了。
这里是一代人的回忆,承载X市与周边城市市民的无数欢声笑语。在重建之前,市政府决定开展为期一周的闭园纪念活动,供民众前往回忆过去,祝福新乐园顺利重建。
江令宸在工作上渐渐得心应手,即使是前期接洽过的甲方负责人也没发现他的异样。准确地说,他表现得和从前一样,自信、专业,温文尔雅却又在工作中态度强势。
再次来到梦乐园,林嘉言的心情十分复杂。她对奶奶的思念被熟悉的场景无限勾起,又庆幸这个项目被临江拿下,意味着她可以看到它拆除和重建的全过程。
活动现场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嘉言,这么巧!”邹旭江的声音雀跃,从远处小跑过来。
他的手上拿着一台相机,身上穿着工装马甲,戴着一顶渔夫帽,任谁看都是摄影师的打扮。三个助理跟在他的身后,手上拿着大大小小的摄影器材。
林嘉言惊喜地招手:“旭江,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忘啦,我和你是老乡,爷爷奶奶也是X市的,我小时候还在这儿念过两年小学呢。”邹旭江咧开嘴笑了起来,“梦乐园请我过来给他们拍一组纪念照片,主题叫做‘梦中的童年’。我这儿的工作快结束了,看你今天这么漂亮,我给你也拍几张照片吧。”
他们正好站在旋转木马前,这是林嘉言从第一次来时就最喜欢的项目。听到邹旭江这么说,她开心地应道:“好啊,谢谢你,旭江。”
林嘉言接受邹旭江的建议,坐在掉了漆的木马上伸手比耶。今天的阳光很好,她的笑容很明媚,邹旭江咔咔连拍了许多照片。
林嘉言没留意到附近正和甲方交谈项目大致计划的江令宸,早已皱眉看向这边。可是有甲方团队在现场,他必须强忍住不爽的情绪,又和对方聊了一会儿,直到甲方客户讲完愿景后,他才委婉地表示自己想独自逛逛这个乐园。徐正东和其他项目组成员想和他一起走,也被他拒绝了。
等江令宸终于能一个人过来时,邹旭江已经帮林嘉言拍了许多照片。
他不愧是在江南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拍下的照片还未经过修调就已经让人十分满意了。在他的镜头里,林嘉言是一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女,眼神中对这个游乐园充满无尽的怀念。
看着林嘉言低头翻阅照片的侧脸,邹旭江突然想到晚上的一个聚会,开心地开口邀请她:“嘉言,还有个更巧的事,今天晚上我和咱们班在X市的工作的几个同学约了顿饭,你得过来和大家见一面吧?”
“晚上的话,我看看能不能改签……”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林嘉言也想和大家聚一聚,但按计划下午他们就要回S市了,她打开手机查询可改签的高铁班次。
从X市到S市,高铁一个小时整可达。吃了饭再去高铁站,完全赶得上晚上十点半的末班车。
“言言,你打算改签?不和我一起回家了么?”江令宸眉头紧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林嘉言和邹旭江中间站,将他俩隔开。
林嘉言开朗地解释道:“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碰到过的旭江吧,你说这缘分是不是很妙,他今天也刚好过来这边工作。旭江说晚上我们在X市的高中同学有个聚餐,我想过去和他们吃个饭。你先跟项目组一起回去吧,不用担心,桃姨会去高铁站接你。”
江令宸着急反问:“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
邹旭江绕过江令宸,走到林嘉言另一侧,双手抱胸,嘲笑:“江先生,你多大岁数了,坐个高铁还得让老婆陪着么?”
江令宸瞪了一眼这个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莫名没啥好感的人,只对林嘉言说话:“言言,你怎么说?”
“江……”她突然想到邹旭江还在旁边,改了口,“令宸,我只是比你晚几个小时回去,又不是不回去。你也不是一个人,有正东,还有公司七八个同事和你一起走呢。”
“言言……”
倒是邹旭江实在受不了江令宸的反应,看好戏似的给了林嘉言另一个建议:“嘉言,晚上带他一起来呗,反正周欣蕊也会带她的娃过去,桌上有家属也不要紧的。”
既然邹旭江都这么说了,林嘉言心里虽然有几百个不愿意让江令宸参与到他们的同学聚会中,还是妥协地将他带到了现场。
如果江令宸没失忆的话,这顿饭倒也不会尴尬。毕竟在X市的四个同学中,有三个都参加了林嘉言的婚礼,和江令宸见过面。
可他失忆了。
于是在周欣蕊、钟宁月和罗雪热情地和他寒暄,并向魏飞翔介绍他时,他只能一无所知地茫然回应。即使他们提到他的婚礼如何浪漫,场面如何浪漫,在他听来也像听旁人的故事。
就连他们的敬酒都被林嘉言挡了下来:“令宸前段时间出了个小车祸,现在医生还不让他喝酒呢。老同学们的热情不能辜负,我替他给大家各敬一杯。”
没人发现在她一一敬酒时,邹旭江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言的思绪。
饭桌上难得相聚的高中同学们大谈过去和现在,而江令宸只能在一旁逗逗周欣蕊四岁的儿子了。
周欣蕊的儿子小名叫源源,在江令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跟他说孩子间才会说的悄悄话时,两人迅速建立起跨越二十多岁鸿沟的友谊。
“嘉言,你老公和源源玩得那么好,他应该很喜欢小孩子吧。”周欣蕊坐在林嘉言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你们结婚三年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呀?孩子是家庭的纽带,有个小孩蛮好的。”
林嘉言抬眼看在包厢另一头的沙发上和源源玩得起劲的江令宸,同样低声回答道:“我还想再自由几年呢。”
关于孩子,她只在刚结婚时和他聊过一次。那时他说眼下一半的精力放在母亲的病上,很难分心照顾一个孩子。她回答,她也正有此意,两人都还太年轻,不必那么早考虑孩子的问题。
而后来,也没人再提起还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
魏飞翔作为班上在X市唯一的男生,总觉得自己该担起东道主的责任。打了一圈又一圈酒,把自己先喝上头了。
又回到林嘉言这边时,魏飞翔突然含糊不清地嚷道:“林嘉言,我有一个藏了十年的秘密……一定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罗雪打趣道:“魏飞翔,你是有老婆的人,可别胡说八道。”
“你……你才胡说八道!我有……有老婆,邹旭江又没有!”魏飞翔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拖着椅子走到林嘉言旁边坐下。
江令宸边逗源源躺下睡觉,边看了过来。
邹旭江意识到他想说什么,额头上满是细汗,连忙拉住魏飞翔:“飞翔,你喝醉了,别乱说话!”
“放开我,你……你才乱说话呢!”魏飞翔甩开邹旭江的手,在林嘉言身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无比滑稽的、八卦的语气对她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旭江……邹旭江那小子,喜欢你十年……他胆子小,居然不敢告诉你……”
林嘉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望向江令宸,见他仍在若无其事地哄源源,似乎没听到魏飞翔的话,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吃惊的原因并非听到这个事实,而是这从高一时若有若无的感觉,竟在多年后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
邹旭江脸上升起不知原因的潮红,有些生气地呵斥道:“魏飞翔,再嚼舌根可就没意思了!”
钟宁月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这魏飞翔简直是疯啦,都过去多久了,还把高中时的玩笑话拿出来说呢。”
罗雪附和道:“就是,这人糊涂啦,高中老起哄就算了,现在可不是那时候了。”
其实高中时没人起哄,没人告诉过林嘉言邹旭江对她有什么想法,邹旭江也没表达过。虽然她有时能感受到他对她是特别的,但那是并未产生太多悸动,没有任何动力可以驱使她向他当面确认这些东西。
就连邹旭江出国前,特地跑到林嘉言家楼下,塞给她一条银色玫瑰花手链,没多做解释就离开时,她也不曾想过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飞翔,你当我不记仇是吧,当年跟你同桌的时候,你就喜欢拿我开涮,你知道我懒得理你,现在拿旭江开刀。”林嘉言转头对邹旭江笑笑,“旭江,魏飞翔就喜欢造我的谣,这次把你也拖下水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先喝一杯向你赔个罪,等魏飞翔清醒过来你再单独找他算账。”
邹旭江伸手想阻止林嘉言喝下满满一杯红酒,手举到一半看到远处的江令宸,又讪讪地放下了。
林嘉言飞快把酒喝完,抬起手表看了下时间,不好意思道:“没想到这么晚了,我和令宸还得赶高铁,就先走啦。你们到S市可得找我啊,不要忘记老同学。”
她快步走到江令宸身边。
源源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江令宸找服务员拿了张毯子,轻轻盖在小朋友身上。
“江,走吧。”林嘉言伸手把他拉起来,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她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江令宸抬手看时间,上面显示八点十五分。从他的语气听不出心情的好坏:“这里到高铁站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我们的车是十点半的,你不再跟你的老同学们叙会儿旧么。”
林嘉言瞪了一眼江令宸:“那就改坐九点那班,早点回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牵住他的手,两秒后,朝她身后已经站起来的大家微微点头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