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的小师妹,宋月兰,是修真界人人皆知的有名妖女。
古往今来,能在偌大修真界留下痕迹,且浓墨重彩的,要么是百年难遇的习武天才,要么是千年难寻的文曲墨客,再有万年难得的仙姿美人。
而宋月兰此人,筑基一层,文化二乙,再至于三。
黄皮肤黄头发黄眼睛,个头不高身材不满气质不宣。
要说比她俏的小美人,合欢宗转一圈,十之可遇九。
再加上她羞涩的出身,妥妥一位无才无貌又缺银的三无修者。
因此,比起恶名远扬的妖女名号,在合欢宗内部,这群钟爱麻将的同辈弟子里,卿月兰更流通的一道诨名,谓曰,“清风三不沾”。
那么,此妖女到底凭何出名?
领她进门的李四师兄在牌桌上被人问到此处时,宋月兰正在千里之外的星机阁,蹭卦。
“小丘道长,我来看你了!”
直挺白皙的鼻梁上架着天机镜的少年回过头,向今日依旧梳着低马尾,着一绛紫长袍的卿月兰飘来一眼,他一触即收,接着声无波澜道:“宋小友,星机阁内禁止急走,亦不可大声喧哗。”
几道视线聚了过来,宋月兰浑不在意地将其甩至身后,笑颜靠近这一占卜角落:“我传给你的书信你都看了吗?你的避雷符帮了大忙。”
丘处机见她坐下,低垂无光的眸子向上挑起,在她滚圆的眼睛和点红的眉心上来回轻扫两下,最后定在她的耳侧,道:“...都是宋小友该有的命数,小道不敢居功。”冷淡的语气让宋月兰心中一堵。
看来他还是知道了。
她头疼起来。
这下可有的哄了。
宋月兰想得不错,这回讨避雷符的难度确实升级了不止一星半点,毕竟她这次瞒着道士小鱼去见的,可非等闲。
大自在殿,佛子华防。
那是修真无界榜开榜以来,千年位居榜一的大有名和尚。
这修真界要评天下榜,便不可不评“无界修为榜”,而要评无界修为榜,就不得不提那圣莲转世的佛子华防。
然,时常是二者并提,说起无界,天下便只知华防。
佛子所在那无界榜顾名思义,且管你修仙修魔,是人是妖,只要修为到位,什么东西都可来凑一凑热闹。
但——这天底下谁都能做的事,又有几个谁真能做到?
无界榜公告三千年以来,万万亿修者拥挤的修真界里,登榜的只能有十位。
炼气,筑基,合体,渡劫,大乘。每一阶段,新秀与第一共同登榜。
由此,立榜者的丧心病狂显而易见——修真大舞台,够卷你就来!
这简直是跨越物种的卷王之榜!
是的,攻天下最强之人,踩着他粉碎的道心,登天下第一宝座,这是卿月兰十年前加入合欢宗时就立下的志向。
她要当这天下最年轻的万万亿之首!
....可真正开始着手起来,卿月兰才知道,她这灵光一闪的豪情壮志有多难实现。
从前十年,她好不容易靠着李四师兄的同门互助冲上筑基一层,将百年寿数延长至三倍,暂解决了寿限问题,开始她的攻略进度。
却不想,她拜门前三个月,连那秃头大卷王的袖袍都没能见上一眼!
直到昨日,奉茶的小和尚对她那垫桌的避雷符看直了眼——
没错,大乘修士要渡劫,谁说大佬三千岁就不可能被雷劈死?
一条飞升大道摆在了宋月兰眼前。
小道士绘制的只是避雷符吗?不,那是给修真大佬定生死的保命符,更是她名垂千古的通天符!
嗯...宋月兰望着眼前清秀可人的小道士,可有可无良心突发隐隐作痛起来。
用筑基期的宝物去讨好大乘期,实在不怎么道义。
可谁让他修为资质平平,无法令她完美结业,早登大宝呢!
她此刻心里的挣扎曲折,平日里只“画符”、“刻木”、“抄书文”的小丘道长可瞧不明白。
兴许在小道士眼中,这位追佛子追到星机阁大阁主都有所耳闻,以至三月来,害的阁内上下每早都先开把安全教育的罪魁祸首,此刻目不转瞬地瞧他,才没有什么好事呢。
丘处机垂下了眼睛。
兴许她正盘算着一些惑人诡计,好拉他下水,毁他道心?
宋月兰也不知道此刻坐在她对面,一脸冷漠的冰美人已经历过老先辈三月之久特种训练,或许早对她的将所为精准设防了,毕竟从前初见,他就格外不经撩拨。
而现在——
她盯着丘处机平常暖玉一般,现下红欲滴血的耳朵,弯了弯眼睛。
人呀,总是要哄着的。
宋月兰夸张地叹了口气,血色极淡的指尖就缓缓向前,轻轻触碰到落在桌上的一角蓝袍,晃了晃。
隔着天机镜的冷淡眼睛终于正视过来,卿月兰落寞的神色倏尔一顿,紧接盛满了光彩,粲笑道:“小丘道长总将世人的命数挂在嘴边,那你可知,我的命数就是注定会遇见你?”
“...”小丘道长捏了捏手指。
有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功力真的很差?他这么想着,耳尖儿却又红了几分。
宋月兰再接再厉:“那天,如果不是在兰溪遇见你,我竟不知这世上会有这样令我魂牵梦萦的人...”
话还没落,以此桌为点,方圆一片出卦弟子全然鸦雀无声。
“宋小友慎言!”丘处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抽回被卿月兰捉住的袖角。
“你生气了?”她追问,“没有。”他看着她。
“星机阁可忌妄语?”
“……”
宋月兰顿时面露委屈:“小丘道长可是和那些人想的一样?因为我的出身,所以我说的任何话都是谎言?”
“我…”
“所以即使...即使我此刻已经拿出全部的真心,形同赤裸地摆在你眼前?”
“你!”
小道士的手指不可自控地抖了起来,一刹那,好奇的,讥讽的,担忧的,各色目光四面八方势若洪水,轰然奔袭这荒凉一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月兰死死咬住嘴唇,支几枚铜钱笔墨的四方小桌之下,往自个儿大腿上狠掐了一把。
这星机阁的小道士实在太过单纯,她不过讲了几句平常用到烂的情话,扮了些可怜,他就脸红得快要死掉!
瞧瞧,他又不敢看她了。
长而挑的睫毛在天机镜后忽闪,丘处机蓝白道袍下的另一只手被他捏了又捏,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关于她,他实在有太多想问,比如那位佛子,那凌霄宗的少爷,万剑山的剑尊,还有她同宗的长老,师兄…都与她是什么关系?他在她这里,又算什么?
如果她想要避雷符,凭三月前的交情,她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又说那些….那些不知羞的……
满腹疑惑在他唇边打了个转,出口却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三个字也在宋月兰耳边打了个转,连进也没能进半分。
她心中无波地挤了两颗泪珠酝在眼眶,接着扮她的痴情姑娘:“对不起什么?”
“对…对不起……”
丘处机突然后悔极了!
原来不听前辈告诫的下场如此恐怖!
他现在感到格外痛苦,那痛苦从心脏开始,一路酸楚到他的眉头,于是好像要哭的那个人不是宋月兰了,而是他自己。他扭过脸,几乎是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
“宋小友,我今日有些不适,还请你...”
他没能说完,也不知道自己耳尖的嫣红早已顺着他玉白的肌肤四处攀爬,唇齿磕碰间,眼尾,眉梢,鼻,唇,脖颈,所露之处无不被旖旎艳色爬了个遍。
……
到底谁是合欢妖女?
宋月兰咽了下口水,忽然脑中一空,回神时,少年错愕的表情已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你……”他声音轻颤,“嗯?”宋月兰倏尔大梦初醒,偏了偏脑袋。
“丘处机。”耳垂温凉,宋月兰一触即分,“你涂了什么,很好闻。”圆眼轻眨,她舔了舔嘴角。
天机镜后,少年泉水般的眼睛一下乱了彻底。
她在做什么……
她刚对他做了什么?
愣神,还是愣神,丘处机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神。他甚至感到晕眩,什么明净正心,守序持形诸如此教诲一时都荡然无存。就连卿月兰离开前,最后那句“我明日再来找你”都飘荡着飞远了。
“师兄,这是今日的茶水...诶?刚刚那位客人呢?”
升腾的水汽晕了丘处机的从面上延伸至锁骨处的绯色,他惊慌回神,掩面挥了挥手,将八卦来的同门打发离开。
日光逐渐火热,在下一位慕名而来的客人到来之前,丘处机终于平复了那一下就令他上瘾的晕眩。
他藏得很好,前来求卦还愿的客人无不称赞,偏僻的小桌整个下午都不再至她来时那样冷清。直到晚间轮与他为师傅煮茶,那恼人的热气忽一下扑到他耳边,烫得他轻喘出声时——
一瞬间,深埋于心的那些艳红再度迸发至他的全身上下。
丘处机捂住耳朵。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沸腾的茶香挤入空气,和着吵吵嚷嚷的汽泡,不安分地催促着他的下一步侍弄。而他浑然未觉,傻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师弟来唤。
“师兄,师父的晚茶煮好了…”
“砰”的一响,前来催茶的弟子一个飞身退了出去。
“了吗……”王五人眨了眨两只椭圆眼。
他刚看见了什么?煮茶师兄爆破茶水壶?
一片狼藉前,丘处机一把摘下早被水汽打湿了的天机镜,呆站了片刻,他玉白的手忽而遮住鼻尖与嘴唇,只露出一双沾满热气的湿润眼睛,黑瞳底海翻涌,逐渐晦暗不明。
八百里外,同样发愣的李四可没有什么合欢宗的姑娘能让他如此心烦意乱的。眼下,最要他手足无措的恐怕是手里这副牌了。
庄家,清一色?李四眨了眨眼。
“喂,你到底出不出啊?我这边等着自摸呢!”
——不,嘶...好像...是九宝莲灯?
他脑袋后仰,又皱了皱眉。
“喂!!”
“...”
李四草了。
“兄弟,问你个事儿。”
“啧,你今日怎的这么墨迹?”颈系一枚红绳阴阳符的绿毛下家白他一眼,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李四叹了口气,接而面作古怪地压下眉梢,捂上心口,似笑非笑道:“好兄弟,你说一把纯正九宝莲灯。”
“将折阳寿多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