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卿在纪府待到晚膳前才回英国公府。
虽然还不知道父亲与天家谈话的结果,但至少今日,父亲的性命无虞是确定的。
回了国公府,纪宁卿用了点粥就没再吃了。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前屋看书,果然,没半盏茶的功夫,向嬷嬷就一脸不悦地冲进来找她了。
“夫人,我向婆子在您院里做大嬷嬷也有三年了,怎么说打发回就打发回?我好歹也是国公府的老人,一家老小也都在国公府做工,您这样落我面子,我日后在国公府如何立足?”
向嬷嬷一气儿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甚至因为她站着,纪宁卿坐着,看她都像在剜人一般。
纪宁卿头都没抬,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左右你在我这里寻不到面子了,那便去母亲那里寻寻看。这三年你也没少往母亲那里当耳报神,想必母亲会给你一个好出处。”
向嬷嬷立即噤了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珠子乱转。
“夫人……”
“出去,我乏了。”纪宁卿根本不给向嬷嬷再次开口的机会,说完就让阿元带走了她。
向嬷嬷几乎是被纪宁卿的人架出的院子。
她趴在地上,恨恨地看着纪宁卿的清苑,啐了一口后,立马站起身来,朝着主院去了。
阿元也把向嬷嬷的行踪一五一十地报给了纪宁卿。
纪宁卿握着汤婆子,懒懒道,“明早让阿梅去主院通报,说我病了,病得很严重。”
阿元笑着应是。
纪宁卿不想把精力过多地放在内宅之事上,她合上了书,抬头看向了屋顶。
今天已经算是过了一天,暂时保住了爹爹,以及止住了乔棠的话头。
明天乔棠定然还会因为挡煞的事情过来,得试试他到底知不知道爹爹的事情。
她看着窗外已经有些冒头的冬梅,还有时间,要稳住神。
次日一早,阿梅去主院报了纪宁卿的病。
果不其然被针对了,但阿梅早在来之前就得了纪宁卿的授意,只要不是英国公夫人出来,谁说话都不管,直接回清苑就行。
是以阿梅去得早,回来得也早。回来之后就马上把清苑的门关上了。
纪宁卿今日也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就坐在了桌前,努力回忆着上一世在这一月中发生大事的人。任何人,只要想得起来的,她都记在了纸上。
现在清苑里都是她从纪府带来的老人,也知晓原先她在纪府的习惯。
所以都轻手轻脚的,无一人上前打扰。
直到纪宁卿自己站起身来,唤来了阿元。
“什么时候了?”
“天刚大亮呢。”
纪宁卿满意地合上了卷稿,继续问道:“前段时间我病了,母亲是让二小姐管理中馈?”
阿元点头,“是,已经管了三月有余。”
“管得如何?”
阿元想了想才回道,“没缺过清苑的东西。”
纪宁卿轻笑,“你这话说的有几分意思,没缺过清苑的东西,那必然是缺了其余院子的。我想想,英国公的三个美妾,二房那边和她一向不和睦的四小姐……”
纪宁卿一个个数着,阿元也跟着点头。
“夫人要拿回掌家对牌?”
纪宁卿摇摇头,“没这个想法,让她们母女折腾去吧。不过,你一会儿让阿竹去二房四小姐那儿递个闲话,就说我的私库钥匙还在二小姐那里。给她们上点难度,不然以为我原先掌家治下容易。”
阿元立即明白了纪宁卿的意思,转头就下去办了。
纪宁卿坐在主屋榻上,继续想着心思。
她记得上一世在筹备给婆婆挡煞的这一个月,不仅是爹爹的事儿搅动前朝,还有几个皇子的婚事也让世家大族的后宅很是讨论了一段时间。
原先感觉不相关,但现在想来也未必,还需要一点时间看看。
想着,阿元突然又进来,“世子来了。”
纪宁卿挑眉,赶紧回了内屋,躺上了床,合上了帘子。
没过一会儿,乔棠就进了屋子。
纪宁卿既是告了病,自然做戏做全套,屋里换了熏香不说,桌案上还放了几碗黑乎乎的药汁。
乔棠一进来,就被唬了个正着。
他被药香熏得有些头疼,不自觉语气凌厉了起来,“昨日见夫人已经大好了,怎么又病了,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阿元没吭声,屋内也没人回应他。
乔棠拧眉,想要寻找向嬷嬷的身影,但被内屋里的纪宁卿打断,“世子怎么来了?”
乔棠在屏风前踟蹰许久,最终还是没进纪宁卿内屋。
他隔着老远坐下,“你怎的又病了?原先身子挺康健的。”
语气里是一点关心都没有,全是埋怨。
纪宁卿嗤笑了一声,又跟着大声咳嗽了一下,“世子若是来埋怨我身子不好,那您便回吧。”
乔棠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今日来是?”
乔棠右手握拳抵住下巴,明显有些尴尬焦虑,但依旧开口道,“前几日,母亲请了柳方士到家里来,一是给她看看身子,二是瞧瞧家里的布置需不需要调整一下。”
纪宁卿在帐中直起了身子,“哦?柳方士来了国公府?那我确实不知道,前段时间一直病着,没怎么出院。”
纪宁卿根本不给乔棠任何话头。
他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柳方士对府里的布置倒是没说什么,但是说起了母亲的身体,说……”
“原来柳方士医术也了得,那方便再请来给我瞧瞧吗?我这一点简单风寒怎的熬到现在还没好?”
乔棠拧眉,觉得纪宁卿实在难沟通,怎么句句话都能让他憋闷不已。
但是他太久没和纪宁卿说过话了,也拿不准是不是之前就不了解她。
他不想又和昨天一样无功而返,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和她“周旋”,“柳方士主要是看疑难杂症,你这是小问题。”
“哦。”纪宁卿翻了个白眼,所幸不理他了。
屋子里和昨日一样,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乔棠意识到如果再不说点什么,纪宁卿这女人说不定又找个由头给他赶出去了,于是立马打破沉默,“母亲身子已经多年不好了,现在根据柳方士说的,倒是有个办法,就是需要你帮忙。”
纪宁卿咳嗽了起来,听起来撕心裂肺。
乔棠听得一阵心惊,身体也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纪宁卿哑着嗓子,“我现在这身子,能帮上什么忙?”
乔棠抿唇,看神色,他竟是纠结了起来?
纪宁卿眯着眼睛,在帐中看清了乔棠的一系列动静。
她现在十分确定,至少在此刻,乔棠还不知道爹爹可能会蒙冤的事情。不然他定是会像上一世一样,自觉拿捏了她的七寸,然后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直接下命令。
上一世纪宁卿因为纪安平的事情,阵脚自乱,没有留心到乔棠对自己的态度变化。
现在看来,他应该也是在知道了爹爹的事情以后,变得硬气了起来。
想通了这点,纪宁卿更加悠然了。
乔棠好面子,又极其讲究“师出有名”,他这个样子,定然是下不了心直接跟自己说挡煞的事情。
那便只需要等就可以了,等到他“有底气”再来找自己的时候,就能知道是什么人在中间推动了。
果然,乔棠在椅子上纠结许久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留了一句“你先养好身子,后面再说”就落荒而逃了。
阿元送走了他后,一脸不屑地进屋,“世子爷这两回来清苑到底什么意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来。”
纪宁卿已经从内屋出来了,她笑着,“就是要这样才好。”
“阿元,你一会儿安排人去跟马房那边的人说一声,若是世子爷套马车出府,往我们这里通报一声。”
“好。”
纪宁卿重新靠回了外间的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把手。
乔棠今天又无功而返,她那个不好相与的婆婆定然要着急,但现在没有爹爹事情给这对母子做椽子,他们应该会等一等。
那今天是个查查乔棠外室的好机会。
但眼下自己刚跟婆婆告了病,出府再怎么也要等明天。
既然如此……
纪宁卿勾起唇角,对阿元说道,“请六小姐来清苑一趟,就说……上回她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英国公府六小姐乔韵枝,家世好,长得好,才学好,在京中颇负盛名,也是皇子妃的热门人选。
但是,六小姐有个秘密,只有纪宁卿知道。
而且,六小姐也是被纪宁卿记下了名字的人——上一世在这一个月中发生了大事的人。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乔韵枝就跟着阿兰一起进了清苑。
纪宁卿听到通报也没去内间,丝毫不避讳在乔韵枝前面暴露自己装病的事情。
乔韵枝进来的时候也丝毫不惊讶这位世子妃嫂嫂好好端坐在外间。
“嫂嫂,”乔韵枝顶着一张清冷凌厉的脸,声线却又软糯无比,她唤着纪宁卿,一脸坦然地挤到了她旁边,“可打听到了?怎么说?是不是快病死了?”
纪宁卿睨她,“一进我门就说这么晦气的话?”
乔韵枝瞪大双眼,“你都嫁给我哥这种晦气人了,还觉得我刚刚那几句晦气?”
纪宁卿失笑,捏住了她的鼻子,“休得笑我。”
乔韵枝眼巴巴地看着纪宁卿,“所以呢?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你那表哥的发妻,确实快不行了。”
乔韵枝立马激动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太好了,哦不,表嫂生病我也不想……但是、但是真的太好了!”
是的,家世好,长得好,才学好,在京中颇负盛名的英国公府六小姐,自小就对表哥芳心暗许,但表哥有父母之言的未婚妻。
乔韵枝本准备将爱恋埋藏一辈子,但没想到一次偶然的聚会被纪宁卿发现,更没想到纪宁卿与自己的表哥竟然是好友。
两人就这样熟稔了起来,在乔韵枝得知自己表嫂染上怪病后,更是往纪宁卿这边跑得勤,时刻打探着消息,准备下手。
上一世,还真就被乔韵枝得偿所愿了。这也是乔韵枝在上一世的“大事”。
想到这里,纪宁卿看向乔韵枝的目光温柔了些,把她拉住,“行了,你的事儿我自然会帮你,我今日叫你来,还有别的事儿要问你。”
乔韵枝强忍激动,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嫂嫂想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乔棠为什么三年前突然铁了心要求娶我?”
乔韵枝顿了一下,回忆了片刻才说道,“具体记得不清了,但我记得,那会儿大哥说了这事儿之后,国公爷比大哥还激动些。”
“在这之前,乔棠有什么倾慕之人吗?”
“没有……吧?”乔韵枝扬起脑袋想着,“等等,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