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刚摆好,乔棠就来了。
如同上一世一样,脸上带着窘迫与尴尬的神色。将本就不怎么样的容貌衬托得多了几分猥琐。
纪宁卿没有看他,安安稳稳用着膳。
乔棠不悦拧眉,但终究是因为马上要说的话,耐着性子坐到了纪宁卿对面。
“夫人…”张口还有些磕绊,“有件事情,需要与你商量。”
“不听。”头都没抬。
乔棠直接愣在了对面。
纪宁卿的这个反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回进纪宁卿的清苑,他可是在给她脸面。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结。
纪宁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推开了碗盏后,才抬眸看了一眼乔棠。
她今日穿得妍丽,与往日的素净端庄略有不同,像是回到了闺阁时候,但乔棠显然没有发现这些不同,只是觉得纪宁卿好像变了。
但,他们之间一直很陌生,具体哪里不对,乔棠也说不上来。
他舔了舔嘴唇,“事关母亲,你不要任性。”
纪宁卿眉眼低垂,擦起了手,“哪个母亲?谁的母亲?”
乔棠立马站起,“纪宁卿!”
纪宁卿抬头,露齿一笑,“世子准备离开了吗?阿元,送客!”
这下好,直接被送客。
乔棠也不是什么会和纪宁卿做戏的男人,运气半晌后,最终还是震袖离开了。
纪宁卿看着屋外,敛起了脸上的所有情绪。
上一世,她甚至还因为乔棠的突然到来有丝窃喜和欢欣,丝毫未察觉到从那天开始,英国公府就已经在算计她的性命了。
“阿元,拿上我的对牌,去套个马车。我要出府。”
“是。”
马车内,纪宁卿戴着帷帽,撩开了车帘。
初冬还算暖和,街上还有些行人。她看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了在马车里打盹的阿元。
“阿元,”纪宁卿唤醒了她,“一会儿从吏部回去后,你把我们院中不是从纪府带来的家仆都打发走。”
阿元顿了一下,“向嬷嬷也打发走?她……”
“是婆母的眼线,就更应该赶走。”纪宁卿平静说道,“若是有话要说,你便直接上鞭子打发。”
阿元愣了一瞬,随即坚定点头,“好。”
纪宁卿继续说道,“回去之后,院门定时开放定时关闭,闲杂人等一概不准进来。小厨房里的吃食全部验一遍之后再上。竹梅兰三姊妹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有功夫在身,谁惹了就打回去。”
阿元直直地看着纪宁卿,“夫人……”
纪宁卿笑笑,反握住她的手,“之前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受气了。”
名声、脸面、清誉,这些在性命面前都是鸿毛。
马车停在了吏部侧门,阿元把纪宁卿的对牌拿给了小厮便候着了。
片刻后,一个小吏恭恭敬敬地出来迎接纪宁卿。
纪宁卿父亲纪安平现任吏部尚书,掌管宣朝六品官以下的任选,确实有些实权在手上。
但是铨选舞弊这样的滔天大祸,怎会毫无征兆地就直接砸下来?
若说这之前没有任何不对劲,纪宁卿是绝对不会信的。
上一世父亲入狱前后,她都被乔棠唬得团团转,根本没来得及见见父亲问个清楚。
是以回魂之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见父亲。
想着,便已到父亲的会客厅。
小吏冲她行了礼,“夫人,纪大人马上就到,请您稍后。”
纪宁卿戴着帷帽冲他颔首后,小吏便离开了。纪宁卿也摘下了帷帽。
片刻后,纪安平从前院大步而来,“卿卿今日怎么来了?”
纪宁卿本觉得思绪万千,都还没理出个开口的线头,便径直被爹爹的一声“卿卿”唤得湿了眼眶。
“……爹爹!”
纪宁卿疾步上前握住了纪安平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眼泪不要钱地往外连成串地落。
“乔棠欺负你了?”纪安平拧眉,“你与父亲说,不要掉眼泪。”
纪宁卿突然破涕而笑,“爹爹难不成还要带着哥哥打上英国公府去?”
纪安平倒是一脸认真:“你母亲常与我说你嫁人之后报喜不报忧,都不知道你究竟过得如何。卿卿,你此刻在爹爹的地盘,就实话实说,乔棠是不是对你不好?”
纪宁卿淡淡摇头,扯开了话题,“爹爹,就是正好在您的地盘,我才想问问您,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不同寻常的事?”纪安平面露疑色,“这是何意?”
“比如您的信件无端丢失了几份?最近手头准备的事情被搁置?本来推进的正常事项被天家多问了几嘴?”
纪宁卿只能先抛出几个可能的选项,毕竟上一世她就只听了个“铨选舞弊”。
纪安平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一定要说的话……今年铨选的事情确实有些怪,往年都是天家亲自过问,今年交给了太子操持,但一直也没个正式的旨意。不过卿卿,你问这些作甚?”
纪宁卿当然不能把自己两世为人的事情说出来,只能扯了个谎道:“昨晚做了个梦,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想着今日还是来见见爹爹比较好。爹,官场上的事情我并不了解,但天家和太子之间的机锋以及太子和其他皇子之间的机锋,话本子都写不尽。不然择日不如撞日,爹您现在就去找天家,汇报汇报。”
纪安平一愣,“今日?找天家?”
纪安平倒不是不懂纪宁卿话里的意思,只是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天家疑心甚重,铨选还未开始就先去汇报,大概率会适得其反。但卿卿今日专程来找自己,又说了这么多平日里不会听她讲的话……
纪安平看了看纪宁卿,“卿卿,你是听说了什么?”
好嘛,又转了回来。
纪宁卿只能一个谎话说到底,“昨晚那梦,太真实了,我梦到您被框上了铨选舞弊的罪名,被下了大牢不说,城防军还围了整个纪府,一点消息都没办法递出来,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纪安平深深地看着纪宁卿,这个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给纪宁卿戴上了帷帽,“午膳爹就不留你在吏部用了,我这就套马车进宫。”
纪宁卿在门口看着爹爹远去的马车,跳不动安的心总算是回到了原处。
起码今日,能保下爹爹。
至于爹爹与天家可能产生的怀疑……
“阿元,回纪家。”
自然也要想办法打消才行。
纪府。
庄莹正摆弄着几盆冬梅,她未出阁前就喜欢打理花花草草,嫁给纪安平之后更是有一院子的空间给她摆弄。
倏然听到纪宁卿唤她,还有几分反应不过来,还是她身边的方妈先笑着迎了过去,她才知晓三丫头回来了。
“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庄莹又惊又喜,握着纪宁卿的手,“没准备你爱吃的,先将就着吃点,一会儿我让厨子给你做金丝糕。前几日你大哥从西北寄了些好玩意,你挑挑。珍贝坊、银丝阁都送了些首饰来,你到时候也选几件能瞧得上眼的回去……”
庄莹絮絮叨叨,纪宁卿也不打断,只是安静听着,感受着心底一阵阵涌来的暖流。
直到庄莹快说完了,纪宁卿才开口道,“母亲,回家前,我去找了趟父亲。”
她把“昨天的梦”说得更详细了些,甚至大哥被按在西北回不来、二哥被国子监除名,怎么个流程都讲得明明白白。
庄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和纪安平不同,她自小耳濡目染在簪缨世家,又有一个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始终屹立在京城不倒的侯爷爹,庄莹就自然比清流之家出来的纪安平多了几分“嗅觉”——
要变天的嗅觉。
庄莹迅速屏退了周围人,拉近了和纪宁卿之间的距离后,才小声道:“三丫头,你是不是还听说了什么?英国公?还是世子?”
纪宁卿抿唇,摇了摇头,也是第一回,跟自己母亲讲了自己在英国公府的处境,“……乔棠从未来过我主院,我原以为低头日子就能过下去,现在看来也未必,前几日我听了件事儿,眼下还在调查,清楚后再与您说。”
庄莹瞪大双眼,气得张嘴好几次才找到声音,“乔棠他敢!当初来求娶你的时候明明……明明……”
纪宁卿到底已经在上一世消磨光了所有对英国公府的情绪,只是淡淡笑了笑,“其实女儿也想了很久要不要与您说,只是昨晚那梦太骇人,我怕真的发生了这样类似的事情,到时候因为我总是报喜不报忧,让您和父亲轻信了英国公府,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上一世纪宁卿死得太早,但稍微一想就知道,乔棠必然会用自己的死做文章。
乔棠要自己死,定然是因为那巷子里的外室,但爹爹蒙冤这事儿,不像是英国公和乔棠这种没脑子的人能想出来的计策。
这两件事究竟是巧合碰到了一起,还是有人故意推动,明日还要探探究竟才能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