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深夜 摄政王府

    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空桐笙寒冰般的脸色,他指间捏着一份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路子英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上一次见王爷如此震怒,还是先帝驾崩之初,群臣刁难幼主之时。

    “北疆蛮夷……”空桐笙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每个字都淬着冰,“竟敢觊觎我朝公主!”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密报拍在黄花梨书案上,“啪”一声脆响,桌案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路子英确信,王爷的书房又该添置新家具了。

    “去请兵部尚书!”命令斩钉截铁。

    路子英头皮一麻:“王爷,已近子时……”

    已近子时,意思就是说,我这个小跟班跟着您熬着就行了,就不要去嚯嚯别的大人了。

    空桐笙一个冷厉的眼风扫来:“半个时辰,见不到顾司隶,你明日便去北疆戍边报到。”

    路子英哪敢迟疑,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

    不多时,兵部尚书顾司隶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冲进书房:“王爷?”

    空桐笙未看他,目光沉沉盯着烛火:“顾小四,我大邺之于北疆,兵力几何?”

    顾司隶家中行四,因而交好之人常唤他顾小四。

    顾司隶心头一凛,不敢怠慢:“回禀王爷,原本兵力远胜北疆,然今岁南境、东芜屡屡犯边,分兵甚多,如今须北疆可调动的兵力,只能说是……堪堪持平。”

    “若战事起,可能保我子民无虞?”

    “战端一开,必有伤亡。”顾司隶试探道,“王爷意欲对北疆用兵?”

    空桐笙不答,指节在桌案的裂痕处敲了敲:“子英。”

    “在!”路子英立刻应声。

    “去请礼部尚书卫晟。”

    “是!”有了上次的经验,路子英这次直接夺门而出,一点都不敢怠慢,生怕惹了这位正在气头上的阎王生气。

    卫晟年迈,被从睡梦中唤醒,一路哈欠连天地被架来,直到踏入书房,才被凝重的气氛惊醒。

    “王爷深夜召见,不知……”

    “卫大人,”空桐笙打断他,单刀直入,“大邺如今,可有与公主的适婚男子?”

    卫晟一怔:“王爷是为哪位公主……”

    “沁阳公主。”

    短短四字,如同惊雷炸响。

    卫晟瞬间睡意全无,顾司隶也倒吸一口凉气。

    “王爷!沁阳公主年方及笄,金枝玉叶,婚姻大事岂可仓促?晚几年……”

    “晚几年?”空桐笙冷笑一声,将密报掷于他面前,“北疆陈兵压境,求娶公主的使臣,已在来洛城的路上,这‘求娶’,是裹着重甲的‘求’!”

    “求娶公主,何须重兵?”卫晟声音发颤。

    “他们等的,就是一个拒绝的借口!”顾司隶面色铁青,“届时便可污我大邺蔑视北疆,悍然发兵!”

    卫晟看着密报,冷汗涔涔:“公主乃先帝掌珠,身份尊贵,适婚者本就寥寥。若再与战事相连……只怕无人愿意淌这趟浑水啊!”

    一旦北疆毁约发兵,娶了公主的人便是首当其冲的罪人。

    书房陷入死寂,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沁阳公主,”空桐笙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决不能嫁入北疆!”

    可现实摆在眼前,若无合适人选,又不能以权势强压,这几乎是个死局。

    卫晟额上汗珠滚落,目光在空桐笙冷峻的脸上扫过,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涌入心头。

    他咬咬牙,豁出去般开口:“王爷,确有一人……可解此困局!”

    “说。”

    “王爷您!”卫晟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顾司隶眼观鼻鼻观心,路子英屏住了呼吸。

    “卫晟!”空桐笙眸色陡然转厉,“你可是还未睡醒?!”

    “王爷您年富力强,至今未娶!太皇太后亦常忧心您的婚事!以您的身份地位,配公主……并无不可!”反正话已经说了,祸已经闯了,卫晟豁出去了,语速飞快,“公主尊您为‘王叔’,不过敬称!您与皇家既非宗亲,亦非母戚,于礼法……此亲可成!”

    “礼法?”空桐笙声音更冷,“且不论此,你可知我长公主几何?”

    “不过十岁而已,王爷先别动怒。”卫晟伏低身子,急声道,“太上皇与太皇太后亦相差十二载,可他二人伉俪情深,他二人的故事是大邺街巷之间传了几十年佳话!可见年岁并非不可逾越之鸿沟啊,王爷!”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不敢再看空桐笙。

    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空桐笙紧抿着唇,目光如深渊般凝视着窗外,指节无意识地在桌案裂痕上反复摩挲。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怒意已消失大半,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子英。”

    “王爷。”

    “送二位大人回府。”

    顾司隶和卫晟如蒙大赦,又带着满腹的疑惑与茫然,被匆匆请离。

    书房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空桐笙独自坐在阴影里,望着那道裂痕,彻夜未眠。

    翌日皇宫御书房

    三年时光,已将那个会因训斥而掉泪的小男孩,打磨出几分少年天子的雏形,端坐龙椅上的洛沐泽,眉宇间已初具威仪,只是这份威仪,在见到空桐笙踏入殿门时,瞬间化作了少年人独有的狡黠与亲昵。

    “王叔今日怎有空来寻朕?”他放下朱笔,笑容灿烂,虽然知晓皇姐的心思,但王叔素来严谨持重,他从未想过此事能成,所以当空桐笙开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臣……”空桐笙罕见地语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想向陛下请一道旨意。”

    “王叔但说无妨,朕这就写。”洛沐泽兴致勃勃地提起笔。

    “请陛下,赐婚臣与……”空桐笙顿了顿。

    洛沐泽眼睛更亮了:“王叔终于开窍了?是哪家的闺秀?朕这就下旨!”

    “沁阳公主。”

    笔尖悬在绢布之上,墨珠滴落,晕开一小团墨渍。洛沐泽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狂喜,随即嘴角扬起了笑意。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再不迟疑,笔走龙蛇,圣旨一挥而就。

    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他迅速拿起玉玺,重重盖下,然后双手捧起圣旨,笑容满面地递过去:“王叔,给!皇姐的婚事,定要办得风光无限,十里红妆!皇祖母那边朕立刻去说,嫁妆须得加紧置办!皇姐那儿朕也派人去知会!”

    空桐笙接过那尚未干透的圣旨,看着小皇帝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干脆利落的动作,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这反应,未免太流畅了,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仿佛早已预料,只等他开口。

    “陛下……”他正欲开口。

    洛沐泽却已兴冲冲地打断:“王叔放心!皇姐那边朕自有安排!您就安心准备做新郎官吧!”

    他满脸笑容,似是心满意足。

    空桐笙压下心头的异样,深深看了洛沐泽一眼,收好圣旨,行礼告退。

    眼下,还有更重要也更棘手的事情等着他。

    沁阳宫

    洛微光体弱畏寒,冬日里尤需静养此,刻她正拥着锦衾,睡得香甜。

    竹烟嬷嬷脚步匆匆地进来,眼圈泛红,强忍着泪意,轻轻唤道:“公主?公主醒醒……”

    洛微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嬷嬷神色不对,心头一紧:“嬷嬷?出什么事了?”

    “公主……我苦命的公主啊……”竹烟嬷嬷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看着洛微光尚显稚嫩的脸庞,心如刀绞。

    “到底怎么了?”洛微光撑起身子,睡意全无,急切地问。

    “是叶子……叶子一早传来消息……”嬷嬷哽咽着,“说摄政王……摄政王今晨入宫,向陛下……求了赐婚圣旨……”

    洛微光一怔,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赐婚?与谁?”

    “求娶公主您啊!”嬷嬷的哭声更大了,“公主!那摄政王何等人物?暴戾之名朝野皆知!您身子娇弱,年岁又小,如何经得起,况且,他年长您整整十岁!公主您平日都唤他王叔的呀!这,这如何使得!”嬷嬷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洛微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嬷嬷后面的话都模糊了,唯有那句“求娶公主您”在耳边反复回响。

    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像要烧起来,她猛地拉起锦被,将自己整个蒙了进去,躲在被子里,心跳飞速。

    嬷嬷见状,只当她是惊吓过度,更是心疼得手足无措:“公主!公主您别吓老奴!咱们去求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做主,这婚事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锦被猛地被掀开。

    洛微光坐起身,胡乱地拢了拢睡得有些凌乱的乌发,脸上红晕未退,眼眸却亮得惊人:“嬷嬷!快!快给我梳妆!我要去寻明姐姐!”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嬷嬷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看着公主脸上不见半分悲戚,反而洋溢着一种近乎欢欣鼓舞的神采,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公主莫不是刺激太过,癔症了?

    “公主!公主您慢些!风寒才刚好,当心身子!”嬷嬷急忙追上去。

    沁阳宫瞬间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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