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食肆

    晌午时分,李家食肆。

    阿瑶和林惊羽沿着熟悉的路回到安四娘的李家食肆,此时已近中午,街上人声鼎沸,远远便能听到店里热闹的喧哗声。

    食肆的大门敞开着,饭菜的香气浓郁,带着翻炒时的炙热油香,裹挟着柴火的温度,混着人声交谈的喧嚣,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食肆内,客人已坐满大半,安四娘手中锅铲翻飞,油烟腾起,她满头大汗,却依旧干劲十足。

    “阿瑶!快来帮忙!大郎,你去收拾桌子,洗碗,快快快!” 她一手翻炒着锅里的菜肴,一手还要应付客人催促,连头都没回,直接吩咐道。

    阿瑶立刻撸起袖子冲进店里,熟练地端起一碗刚出锅的热面送到客人桌上,随后又去另一张桌子,问过客人的要求,随口安抚几句,顺手将之前客人留下的碗碟收拾干净。

    林惊羽站在后院的水井旁,沉默地接过碗碟,倒入木盆中,取了一瓢清水倒入其中。他手指轻轻一搅,盆中的水便缓缓旋转起来,仿佛受了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他表面上是在清洗碗盘,实则是在利用这一刻的闲暇,让灵力缓慢流转,梳理体内尚未完全恢复的经脉。

    食肆内,客人越来越多,吆喝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阿瑶便发现,店里的混乱仍然没有彻底改善。

    虽然她昨天使用的“筹牌”(号码)已经让客人等候时不再混乱,但问题依旧存在——安四娘做菜时,全凭催得凶不凶来决定谁的菜先上,哪怕有人早就点了菜,如果没催,就极可能被她遗忘,直到客人忍不住发火为止。

    除此之外,算账的问题更是让阿瑶头疼。安四娘从不记录每日的营业情况,只是到了晚上才粗略算一算赚了多少,而客人具体点了什么,哪些菜卖得最多,哪些菜最挣钱,她全然不清楚。

    “这样下去可不行……” 阿瑶心里暗暗盘算着,想着下午一定要找个机会和安四娘好好聊聊。

    随着时间推移,客人们陆续离去,店内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安四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着端出几样午食,放在桌上,招呼道:“好了,今天忙得脚不沾地,快来吃饭!”

    桌上摆放着几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一盘香气扑鼻的胡饼,外皮金黄酥脆,撒满了芝麻;一盘酱牛肉,肉色酱红油亮,切得厚薄适中,纹理清晰,入口软烂入味,酱香浓郁却不掩牛肉本味;还有一盘炒莴苣,翠绿鲜嫩,口感清脆。

    阿瑶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酱牛肉,咬了一口,酱香浓郁,肉质软嫩,几乎入口即化,齿间留香。她眼睛一亮,赞道:“好吃!咸中带甜,又不腻口,真是人间绝味!”

    安四娘被夸得眉开眼笑,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我的手艺,街里街坊的都说好呢!”

    林惊羽默默地吃着饭,虽然少言寡语,但吃得比平时快了几分,显然也是觉得味道不错。

    阿瑶吃了几口后,放下筷子,正色道:“四娘,我有几个想法,能让咱们店里的生意更顺畅,也能让你做菜的时候不那么乱。”

    安四娘好奇地看着她:“哦?你说说看。”

    阿瑶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道:“第一个问题,还是出菜的顺序。虽然我们用了这些号码让客人等位更有序,可你有时候还是会忘记谁先点的,客人不催你,你可能就记不住。”

    安四娘皱起眉头:“可我不识字,写下来也没用。”

    阿瑶笑着拿起桌上的筷子,在桌面上比划着:“没关系,你不识字,但我可以给你画画。比如,面条就画三条横线,酱牛肉画个小方块,炒青菜画个三角形……你就按这个顺序做菜,不会弄错。”

    安四娘眼睛一亮,立刻拍桌子:“哎呀,这个办法好!这下我可再也不会搞混了!”

    阿瑶点点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算账。你一直是等到晚上才算钱,但你不知道哪道菜卖得多,哪道菜卖得少,也不知道哪个最挣钱。客人点菜的时候,你可能会发现某样原料已经卖光了,想再去买都来不及。”

    安四娘皱着眉点头:“可不是!我好几次做到一半才发现某些菜没了,可这时候人多,我又走不开。”

    阿瑶继续道:“所以我们得把账记清楚。这样吧,以后收钱这事交给阿兄。”

    说完,她看向林惊羽:“你来负责结账,收完钱之后把点的菜品和钱数记录下来,晚上我们一算,就能清楚知道今天到底卖得怎么样,以此定下明早采买各样原料的数量。”

    林惊羽微微一顿,原本低着头吃饭的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被安排进来。他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安四娘拍了拍阿瑶的手,满脸笑意,眼中透着几分欣赏:“你这丫头,脑子就是活络!还能识字写字,瞧着比一般人家出来的孩子要精明些。你家里以前肯定是读书人吧?”

    阿瑶本能地一怔,手指微微收紧,但脸上的笑容依旧自然,她仿佛没有丝毫迟疑地回道:“我家里以前也是家道中落,父亲是读书人。”

    她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她至少知道,她和林惊羽的身份本就是编的。他们如今身处险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人追到这里,所以不得不隐匿行踪,如今藏身在这个小镇里,哪怕是最寻常的对话,也不能有半分疏忽。如果让安四娘察觉到什么端倪,或者哪天她在与人闲谈时提起了他们的名字或身份,万一被有心人听去,甚至传到了那些人耳里,他们的身份便会暴露,随时可能性命不保。

    所以,她必须给自己编造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不会引起太多怀疑、但也足够让人信服的身份。

    会识字写字,却流落至此,成为流民——那么,最合适的解释,便是家道中落。

    她的语气平稳的又编了几句笼统的身世,眼神坦然,仿佛这就是她从小到大的真实经历,没有任何破绽。林惊羽看着她面不改色地编着谎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没有多言。

    四娘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啊,读书人也是要吃饭的。日子不好过,光会写字算账,肚子却填不饱。”她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不过,现在这世道不一样了!生了闺女的,有条件的,都愿意送去学点东西,识个字、算个账,开个店做生意,总比在家绣花强。你说谁能想到呢?说不定以后谁家还能再出个女宰相呢!”

    她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神秘和几分得意:“你看看,现在连女皇帝都有了,还有女状元做宰相的奇事儿,咱们女子的地位,可比以前强太多了。”

    阿瑶虽然毫无记忆,但还是微微一笑,语气不紧不慢地附和着说道:“是啊,这些年确实好多了。”

    林惊羽一直默默地吃着饭,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兴趣。然而,当“女皇帝”三个字落入耳中时,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还只是个在村里玩耍的孩子,懵懂无知,对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毫无概念。可他记得,父亲有那么一段时间,提起此事时总是叹气连连,甚至恨不得以头抢地,嘴里喃喃念叨着“世道变了”、“岂有此理”之类的话。村里的几个年长男人围坐在一起,也是长吁短叹,有的愤愤不平,有的忧心忡忡,仿佛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可他当时不过是个孩子,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大人们莫名其妙。皇帝是谁,跟他们村里有什么关系?反正日子照旧过,庄稼照旧种,柴米油盐从来没因为谁坐在龙椅上而改变。

    所以,他对“女皇帝”这个概念,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抬眼看了四娘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然而,他终究对这些俗世权势之争没有太大兴趣,心中也未曾生出太多好奇,便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低下头,专心吃饭。

    这一餐阿瑶吃得极为满足,眉眼间带着放松的笑意,而林惊羽虽然未曾表现得那么明显,但相比往日,却也多吃了不少。

    店里的秩序比前一天更加井井有条,四娘对两人也是赞不绝口。

    夜色沉静,店里的客人早已离去,街道上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偶尔几声犬吠和夜风拂过屋檐的细微声响。四娘在晚饭过后便回家了,毕竟家里还有夫君和孩子需要照顾,店里只剩下阿瑶和林惊羽两人。

    柜台旁,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光,映得木桌上的账本泛着淡淡的光泽。阿瑶坐在桌前,手中执笔,低头仔细地核算着今日的收入和成本。林惊羽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手下的账本上,目光沉静而专注。

    白日里,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院清洗碗盘,偶尔趁机修行,但并没有懈怠自己的工作。既然拿了工钱,他便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无论是收拾桌椅、洗碗扫地,还是收账记账,他都做得一丝不苟,从不敷衍。他向来做事规整,虽然动作不算迅速,但每一步都十分踏实,井井有条。

    阿瑶其实一直在观察他,虽然他平日里一脸淡漠、寡言少语,似乎对这些琐事并不在意,可他的举止却无一不透露着认真和稳重。他有自己的节奏,不慌不忙地将所有事情做好,甚至比她还要沉得住气。

    她收回思绪,视线落在手中的账本上。林惊羽的字迹端正遒劲,每一笔都带着锋芒,棱角分明,像是被剑锋雕刻出来的,没有丝毫拖沓与妥协,正如他这个人一般。

    而她自己的字,与他的风格却截然不同。她的笔锋流畅自然,字迹行云流水,疏朗有致,字形秀美中透着一股沉稳的韵味,既有端庄的风骨,又不失灵动,宛如清风拂过竹林,每一笔都带着自然流畅的美感。油灯的光映在她低垂的眉眼间,使她的神情显得格外专注,纤细的手指握着笔管,书写间透着一股不自觉的优雅。

    林惊羽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记录账目。他并未出声打扰,只是目光停在那一行行字迹上,眼神微微一顿。

    她的字,是极好看的。

    沉默片刻,他忽然低声开口:“你字写得不错。”

    阿瑶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灯火下,他的神色仍旧平静,目光却带着几分认真,显然这句话并非随口一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迹,淡淡一笑:“你写得也很好看,很工整。”

    林惊羽没有多说什么,目光落在账本上,见她已经将不同菜品的成本与收益标注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轻声道:“你似乎很懂这些。”

    阿瑶微微停笔,想了想,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以前干过吧。说不定……我以前就是家里开食肆的?”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可她自己却不禁陷入沉思。她失忆后,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可她对这些账目、经营之道却似乎得心应手,就连做事的习惯,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如果她真的出身于经商世家,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惊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这句话的可能性。

    夜色静谧,油灯的光影在桌面上轻轻晃动,映照着阿瑶低头算账的模样。她一手握着笔,一手拨弄着算盘,神色专注。

    林惊羽坐在一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白日里……”

    阿瑶手中的算盘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嗯?”

    林惊羽没有绕弯,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出身书香门第?”

    阿瑶挑了挑眉,语气淡然:“这样说最合理,安四娘听了不会再追问。”

    林惊羽目光微沉,继续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是流民?或者干脆说你不记得了?”

    阿瑶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放下算盘,抬眼望向他,语气不急不缓:“如果我说自己是流民,那只会让安四娘起疑,毕竟能识字、会算账的流民可不多,何况我们落脚在这儿,终究是要与人相处的,这样说反而引得别人好奇,容易被人打听。”

    “那失忆呢?”林惊羽不解地问。

    阿瑶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笔,缓声道:“如果我说自己失忆了,那才是真正显眼。”

    她抬头看向他,目光清明而镇定:“四娘是个热心肠的人。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流落在外,还失去了记忆,换做是你,你不会多问几句吗?”

    林惊羽沉默。

    阿瑶继续说道:“如果她心里存了疑问,哪怕不当面问我们,也难免在和街坊邻里闲谈时提起。若是消息传出去,被那个人知道了怎么办?”

    林惊羽眉头微蹙,淡声道:“就算那个人来了,我也会护住你。”

    阿瑶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语气却并未轻松:“你能护住我,可你不一定能护住安四娘。”

    林惊羽神色微变,抬眼看她。

    阿瑶叹了口气,轻声道:“就算我们现在藏身于此,终究是要离开的。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了,而消息这时候才传出去,那安四娘怎么办?”

    林惊羽顿了顿,眉间微皱,似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阿瑶看着他,语气平稳:“所以,我们还是低调些好。我们面对的人,本就不是良善之辈,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少一分风险,总归是好的。”

    夜色沉静,屋内只剩下油灯微微跳跃的光影。

    林惊羽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你想得细。”

    他站起身来,拿起剑,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平静:“早点休息吧。”

    阿瑶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继续在账本上写着什么。

    林惊羽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未多言,背对着她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然而,阿瑶手中的笔却停顿了下来,墨迹落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点黑色的水渍。

    林惊羽是信了,可是……他方才的提问,是否意味着,他其实在怀疑她?

    她敛眸,轻轻咬了咬唇,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灯火轻轻晃动,影子交错而过,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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