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洛拂霄一手护着一个妹妹,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
“大哥快看!”洛瑾突然扯住兄长的衣袖,指着路边一个卖珠花的摊子。那摊主正拿着支累丝蝴蝶簪,在阳光下晃出点点金光。
“喜欢?”洛拂霄笑着掏钱袋,却被洛熹拦住:“她才不缺这些呢,叔母前日刚给她打了套红宝石头面。”
转过街角,又见个挑担卖泥人的老汉。洛熹蹲下来,对着个穿红袄的胖娃娃泥人爱不释手。洛拂霄正要付钱,却见人已经蹦蹦跳跳往前去了——原来是被隔壁摊子的糖画吸引。
“三个糖人,要凤凰、兔子和大圣的。”洛拂霄摸出铜钱排在糖画摊上。老艺人手法娴熟,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流淌,转眼就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形状。
正等着取糖人,洛熹忽然“咦”了一声:“大哥,这些人怎么都往北边去?”
确实,街上人潮虽密,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动。
卖糖画的老头儿笑道:“客官不知?北城的梨花坊戏班,当家花旦就是前些日子在皇后寿宴上唱戏的那位。听说那嗓子,啧啧...”他压低声“听说陛下都多看了几眼呢”
洛瑾接糖人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糖凤凰的翅膀在她掌心微微晃动,映着阳光像要飞起来。
“大哥...”她转头时,正瞧见洛拂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立即会意,“咱们也去瞧瞧?”
“胡闹!”青年将军板起脸,“带着你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去戏园子,父亲知道了非得...”
“大哥~”洛熹突然挽住他的胳膊,“我们戴帷帽去,保证没人认出来!”见洛拂霄还在犹豫,又补了句:“听说今儿会唱《霸王别姬》,你最爱看的...”
“这……我得再想想”
……
梨花坊
梨花坊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洛拂霄护着两个妹妹挤到二楼雅座,刚撩开珠帘,
只见那花旦一袭绣金蟒袍登场时,满座哗然——竟是反串霸王。
眉心一道金钿如裂天闪电,凤眼含威,步踏山河。
“力拔山兮——”
一声裂帛之音破空而来。洛瑾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颤,溅湿了袖口。
这唱腔太过熟悉,那日凤藻宫中,江闻月接旨时喉间溢出的哽咽,与此刻台上霸王别姬的悲鸣如出一辙。
“气盖世!”
花旦旋身甩袖,金线绣的蟒纹在烛火下翻涌如真龙。洛拂霄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这哪里是戏子,分明是沙场点兵的将军。
“哥!快看!”楼下突然传来少年清越的嗓音。
洛熹转头,珠帘外正走过两位锦衣公子。前头那个紫袍玉带的,腰间七宝香囊叮当作响,活脱脱个纨绔模样;后头白衣胜雪的公子却捧着卷《南华经》,清冷如谪仙。
就在白衣公子抬眼的刹那,台上霸王正唱到:“虞兮虞兮奈若何——”
“啪嗒。”
陈玄清手中的书卷跌落在地。洛熹鬓边的珍珠步摇无风自动,在颊边晃出细碎的光。
两人隔着一重重珠帘,戏里的别离与戏外的初见,在这一刻荒唐地重叠。
那匆匆一眼过后,洛熹只觉双颊发烫,急忙低头去捡不知何时掉落的帕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砖地时,才惊觉自己的心跳竟比台上的鼓点还急。
“哥你发什么愣?”陈玄夜用折扇轻敲兄长肩头,“我去打听打听这花旦的名号!”说着便往后台挤去,腰间玉佩与香囊相撞,叮叮当当响了一路。
陈玄清却仍立在原地,雪白的衣袂被穿堂风轻轻掀起。他弯腰拾起《南华经》时,书页正好停在《齐物论》一章——“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珠帘后,洛拂霄遗憾地摇头:“这哪是《霸王别姬》,分明是《贵妃醉酒》改了词。”他起身替妹妹们拢好帷帽,“回罢,改日再带你们看真正的武戏。”
归途的马车里,洛瑾频频回首。戏楼檐角的风铃在暮色中摇晃,恍若那花旦未尽的余音。洛熹摩挲着腕间玉镯,眼前总浮动着那白衣公子拾书时,袖口露出的一截青竹纹。
晚膳时分,洛家西府花厅里灯火通明。
洛平夹了块炙羊肉放入口中,笑道:“今日面圣,陛下开恩,许我们在京多歇些时日。”话音未落,洛拂霄就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要抢他碗里的肉丸子。
“啪!”
洛平一筷子敲在洛拂霄手背上,笑骂道:“你要有夏家那小子一半本事,为父也不至于这般操心。夏时比你小两岁,你上次去北境查探军情,人家十招就挑飞了你的枪。”
洛熹突然呛了口汤——她分明记得,大哥从前家书里写的是“与夏时战至百回合未分胜负”。
闻言洛拂霄差点摔了筷子:"“爹!夏时那小子分明——”
满桌哄笑。
洛平摇头叹道:“那孩子是跳脱了些。听陛下说上月兵部呈上的折子道,他带着轻骑小队深入草原,竟跟匈奴小王子赛起马来了...”
“还赢了人家三匹汗血宝马。”洛拂霄闷闷补充,“那小子回来时,马背上还挂着从匈奴那儿抢来的狼牙项链。”
花厅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烛火都被声浪震得摇曳起来。
洛熹促狭地戳了戳洛瑾泛红的耳尖:“咱们媮妍方才是不是手抖了?莫不是被夏小将军的名头吓着了?”
洛平举杯笑道:“今日面圣时,陛下亲口说的——”他故意拖长声调,学着皇帝抚额的模样,“‘夏卿家那猴崽子,不出一年就该回京闹腾了!’”
满桌又是一阵哄笑。
洛拂霄无奈撇嘴道:“那小子回来第一件事,准是去醉仙楼打探厨娘的桂花酿方子。”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沈氏轻轻拍过他的头,“前年是谁被醉仙楼掌柜追着要酒钱...”
话语间,杜书云抿唇轻笑道:“听说夏将军同夏小将军不日也要回京述职?”
洛平正欲回话,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管家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缠枝莲纹锦盒:“老爷,夏将军从北境刚送来的...”
花厅内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封展开的信笺上。洛平抚须朗声念道:
“洛兄台鉴:得悉兄已平安归京,甚慰。弟今岁尚需镇守西境,待来年春暖雪融,方可交卸军务返京。算来约是明年端阳前后,忆昔与兄共饮醉仙楼,桂花酿香犹在齿颊。此番归来,当携于匈奴王庭新夺之烈酒'烧春雪',与兄一醉方休...”
洛熹突然“噗嗤”笑出声:“这夏将军写信怎么跟说书似的?后面还画了个酒坛子!”
果然信纸末尾墨迹淋漓地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酒瓮,旁边题着“可带小拂霄同饮”几个字,最后那个“饮”字的墨汁都晕开了,像是写信人越想越馋,急不可耐要去喝酒一般。
“爹!”洛拂霄涨红了脸,“谁要跟他喝...”话未说完,突然指着信纸背面,“这儿还有行小字!”
众人凑近一看,只见背面蝇头小楷写着:“附:犬子时特制狼牙簪两枚,特赠洛家二姝把玩。”
如此一来,盒中静静躺着那两支狼牙簪终于被众人所瞧见,而那簪子上还沾着塞外的霜雪。
这簪子的做工实在算不得精巧,甚至于说多了几分野气。但对于边关打仗的儿郎来说,有这份手艺已是极好了。
洛平执簪笑道:“倒是有心,知我洛家双姝。”
“熹儿,瑾儿,且收着。”他将两只簪子分别递过,“虽不及你们那些精细首饰,紧要时却可防身。”
在众人笑声里,两支带着边关野气的簪子,就这样斜插入少女云鬓。
烛火摇曳间,狼牙映着青丝,竟比珠玉更显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