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莫愁腕间的蛇纹银铃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望着大祭司身后祭坛下的阴影,仿佛看见七十年前的自己正躺在那里,红绸被雨水泡得发皱,襁褓里的婴儿安静得让人心慌。
“可为什么是我?”她喊出声,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我只是个普通凡人!“
大祭司举起那半块龟甲,碎片上的血渍在雨里晕开,竟显出一行小字:“神明使者,命系双铃。”
“跟我来。”
大祭司朝祭坛下伸出手,“该完成当年的仪式了。”
莫愁望着他掌心的蛇纹银铃——和她腕间的那枚,此刻正遥相呼应,发出细碎的嗡鸣。
她突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惊飞了几只躲在檐角的乌鸦。
“好啊。”
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但我有个问题。”
“什么?”
“当年封印时,您说'我们'。“莫愁一步步走近,“除了您,还有谁?“
大祭司的笑容僵在脸上。
“是司命神君吗?“莫愁指着自己手腕的红绳。“他说要和我分担劫数,什么劫数,为什么会有劫数?”
大祭司后退半步,撞在祭坛上。
“还有谁?”
莫愁逼近,“是当年那个捞田螺的妇人?还是小桃的母亲?或者是......是我自己?“
雨幕中,莫愁听见祭坛下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不好,第二层封印也破了……”
大祭司神色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不能逼迫阿愁。
“一天……阿愁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这个不能再拖了,如果封印全部破除,那我们都不能幸免,早一点加固封印,说不定能保你性命无虞。
冰冷的雨水顺着鬓角滑落,寒意却渗不进莫愁沸腾的心。神殿压抑的恐慌仿佛远去了,只剩下腕间蛇纹银铃持续传来的嗡鸣和灼热,像一颗烧红的炭,在她心头烫出一个豁口。
巫觋居内现在人心惶惶,不知谁传播的,封印松动又要爆发疫病。莫愁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一天……”大祭司仓惶的警告在她耳边回响,带着一种苍白的无力感。他不是真正的盟友,他一直都知道更多,却始终沉默。
司命神君更是如此,那根缠绕腕间的红绳,曾是她唯一感到安心的联系,如今却像一个甜蜜的陷阱。
莫愁回到房间,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她感觉不到冷。她的动作几乎是决绝的,直接奔向床头,掀开枕头。那块小小的、暗红色带花纹的绢布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当年襁褓里的婴儿躺在那祭坛阴影下,是祭品吗?是容器吗?还是……本身就是第一层封印的一部分?大祭司那句“我们”,像阴雨中的寒冰,刺骨锥心。司命神君,那个看似游离却又无处不在的存在,他在这“我们”之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七十年前襁褓里的遗物,如今是她身世唯一的、脆弱的线索。她低头看着红绳,那股灼热感似乎延伸到了这里。
“‘共担劫数’……”
莫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刺得她瞬间清醒。她不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答案!大祭司的闪烁其词,司命的避而不见,都让她厌恶至极。
这答案,必须由她亲手揭开!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承诺!如果劫数注定在她身上应验,那么司命的“共担”,究竟是分担痛苦,还是……分摊死亡?
一个疯狂而精密的念头像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绝望与愤怒被瞬间点燃,锻造出一股近乎冷酷的狠绝。
封印必须加固,这关乎太多无辜生灵,包括大祭司,包括那些惶惶不安的族人。疫病之源冲破封印的后果,她承担不起,也没人承担得起,
可是她也绝不甘心只是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一个蒙在鼓里、随时可能被牺牲的“容器”。
手腕上的红绳触感鲜明。
“神明使者,共担劫数”……
莫愁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赌局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这是她谋划的核心,是刺穿迷雾的剑,她要利用这承诺!她不能因为对幕后操纵者的愤怒就放任灾难发生。这是她的责任,这也是她能抓住的唯一谈判筹码。
答案就在司命那句虚无缥缈的诺言里。
她不再需要大祭司吞吞吐吐的答案,不再需要等待司命莫测的“眷顾”。
她要自己揭开幕布,看清这盘棋的所有棋手!而司命的“共担劫数”,就是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枚钥匙。
赌!一场以生命为筹码与天对抗的豪赌,她会在约定的时间前往祭坛,助大祭司加固封印。
这不是屈服,而是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同时将自己置于那个漩涡的中心,那不仅是封印之地,更是司命神君目光必定注视的地方。这舞台必须搭好!
在加固仪式的关键时,当祭坛下的“东西”被压制,当封印之力再次被注入,作为“命系双铃”的载体、与那“残魂碎片”紧密相连的她,必然会受到最直接、最猛烈的冲击。那本就是劫数降临的瞬间!她不会逃避,甚至可能……推波助澜。她会将自己的精元、心意,不顾一切地融入那封印的力量中激发自身劫数。
她赌的就是这个“边缘”。
“由我自己……来逼你现身。”莫愁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她要将自己的生命推向封印的漩涡中心,在力量交汇、死气弥漫的顶点,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她,当她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那时,就是司命神君不得不从云端坠落凡尘、显露真身。
到那时她的心不会慌乱,反而沉静得如同祭坛下那深不见底的阴影,酝酿着一场即将席卷所有人的风暴。
一旦司命现身,她手中就有了两张牌。第一张牌是未竟的封印:司命,你若不想看我再死一次或彻底释放“它”出来,就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七十年前的婴儿是谁?告诉我体内的残魂是谁?告诉我这红绳到底绑住了什么?
第二张牌是那道残魂:大祭司提到封印破开众人皆危。她隐隐感觉,那祭坛下的“东西”与体内的碎片有莫大关联。
若司命真的在乎她生死而出手,必定也有力量能帮助她彻底压制或分离那如同诅咒的残魂碎片。
这是他救她、保她性命的必要条件!这不仅是保命,更是挣脱宿命的枷锁。
雨水敲打着窗棂,莫愁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恐惧仍在,但已经被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取代。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眼神既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清醒。
“好一个‘神明使者’…好一个‘命系双铃’……”
她对着镜中的幻影低语,腕间银铃应和般低鸣,“大祭司,我会帮你封印它。司命,你不是要与我‘共担’么?那就来吧。站在我面前,或者…看着我死。”
她松开手,那块暗红碎布飘落,却已被她牢牢刻在心里,那是她来路的见证,也是她即将踏上危险归途的起点。
这是一场危险的博弈。她可能死在劫数之中,司命或许根本不在乎一个凡人的死活,封印的力量可能彻底吞噬她……任何一环失控都是万劫不复。
但那又如何?
她受够了被命运之手推搡着前行,受够了在谜团和谎言中苟活,更受够了体内那个随时可能反噬的“另一个自己”带来的恐惧。与其在未知的恐惧中等死,不如将这必死的局,变成逼迫真相大白、换取彻底解脱的棋局!
大祭司想要她的命去加固封印?司命想让她背负莫名其妙的劫数?体内的残魂想占据她?可以。
而她赌上一切的代价,就是那个答案,身世的答案,劫数的答案,以及……彻底做回“莫愁”的自由!这一次,她要的不是苟活,而是要一个清清楚楚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