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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赠金

    清韵很快把内室收拾出来,我安抚陈姨睡下,再出长门宫时,已是戌时。最后一缕残阳的暖意也即将被青黑色的天空取代,我正欲打发内侍回宫,骤然捕捉到车辕上斜倚着一个人影。

    玄青色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他姿态太过随意扎眼,几乎难以察觉。

    他一条腿曲着踏在车辕上,另一条腿随意地垂着,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散漫与……吊儿郎当。

    霍去病?

    他竟还没走?

    我脚步顿住,借着马车旁悬挂的、光线昏黄的风灯,看清了他。

    他像是早已等得不耐烦,又像是在欣赏这荒郊野外的夜色,此刻察觉到我的注视,才懒洋洋地转过头来。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年轻英挺的轮廓,嘴角噙着一丝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弧度,眼神却亮得惊人。

    “公主”霍去病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丝调侃,“磨蹭得够久。怎么,里头那位…还值得您如此流连?”他下巴朝紧闭的行宫大门随意一扬,语气微妙。

    我压下心头的诧异和不悦,尽量平静:“城郊清冷,陈姨孤苦,本宫……打算在此常住些时日,略尽心意。”

    话出口,才觉有些交浅言深,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常住?”霍去病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那点散漫的笑意似乎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像是意外,又像是别的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那只随意垂着的手动了动,一个沉甸甸、用粗布裹得严实的小包被他信手抛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接住,入手便是一沉。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摸到里面硬硬的、棱角分明的小块状物。

    无需打开,从那沉甸甸的手感和碰撞的轻微声响便知是金子。

    “霍郎君,这是何意?”我捏紧了那布包,指尖能感受到金块坚硬的棱角,心头疑窦丛生。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来自这样一个明显对陈姨厌恶的人。

    “没什么意思,”他依旧用那种懒洋洋的调子,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个果子,“行宫荒僻,公主殿下身娇肉贵,既然打算常住,这点黄白之物,或可应急。”

    霍去病目光扫过我身后破败的宫墙,又落回我脸上,语气平淡无波,“添置些炭火、米粮,打点下人,总比受那起子刁奴的腌臜气强。”话里话外,显然是指白日里那嬷嬷的嘴脸。

    心头微微一震,竟是为这个?霍去病应当厌恶陈姨才对,如今……

    还未等我理清思绪,或开口推拒,他已利落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动作轻捷无声,像一头收起了爪牙的豹子。

    他径直解开一匹拉车马的缰绳,动作干脆利落。

    “霍郎君!”见他牵过马缰,一副立刻就要消失在夜色中的架势,我下意识出言阻拦。

    长安城离此路途不近,此刻天色已晚,山道崎岖,夜风又紧。“此时夜行,恐不安全。不如……待明日天明再启程?”

    霍去病闻言,脚步顿住,牵着马缰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下,他嘴角那点玩味的笑意似乎加深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牵着马,朝我走近了两步。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带着夜风的凉意,扑面而来。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跳动的灯火,没有算计的意味。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殿下多虑了。军中夜行,家常便饭。何况……”

    他顿了顿,直起身,目光越过我投向漆黑的山道方向,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利落,“营中训练吃紧,耽搁不得。”

    话音未落,霍去病已利落地翻身上马。高大的马匹在他身下不安地踏着碎步,喷着响鼻。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随即轻叱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那匹马如离弦之箭,猛地窜出,马蹄踏碎石板的声音清脆急促,瞬间便载着他挺拔的身影,融入了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只余下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很快也被呼啸的山风吹散。

    夜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带着他离去后留下的空旷感。我握着那包沉甸甸的金子,指尖冰凉。

    “公主,”清韵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些迟疑。

    我定了定神,扭头,清韵盯着霍去病远去的方向,又道“刚才霍郎君……好像把咱们拉车的马骑走了。”

    我愣了愣,我转向一旁沉默伫立的年轻内侍。

    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面容在风灯下显得颇为清秀,只是眼神沉静,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你也回去吧。”我对他说,“夜已深,山路难行,明日便走。虽然……虽然马被霍去病骑走一匹,但……两匹马应该也是可以赶回未央宫的。”

    车夫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抬起头,清秀的脸上神情异常认真,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公主,奴不能走。”

    我微微蹙眉:“为何?”

    他看着我,那双沉静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一字一句道:“公主,这未央宫到长门宫的路公主和清韵姑娘并不熟悉,可奴熟悉,奴不能走。”

    夜风更紧了,吹得风灯摇晃,光影在他年轻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身形清瘦,弯腰而不显卑躬屈膝,自有一种挺拔如修竹的韧劲。面容白皙,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柔和清雅。

    修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沉静的杏核眼,眼尾微微下垂,身上的青色圆领窄袖袍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熨帖得一丝不苟,不见半分褶皱污迹。

    眼前的人影和几年前掖庭偶遇的内侍重叠,我有了模糊的记忆。

    “云……”

    “公主,”他带着笑意,如沐春风“奴允清,见过公主殿下。”

    早春三月,夜气微凉。

    深蓝天幕悬着一弯新钩,清辉如薄霜,无声洒落。

    庭院旁,几株棠梨初绽,簇簇白花在月色里凝作一团团朦胧的细雪,幽香暗浮,随夜风丝丝缕缕,悄然弥漫。

    这是三元元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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