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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宫春

    木门虚掩着一条缝隙,我屏息贴近那条冰冷的缝隙,窥视着里面那个被遗忘的世界。

    庭院里,野草像是发了疯,从碎裂的青石板缝隙里、从墙角的瓦砾堆中、甚至从倾倒的汉白玉石阶的裂缝里,不管不顾地钻出来,绿得刺眼,却又杂乱无章,像一片无人打理的、绝望的荒原。

    几株不知名的野花也开了,小小的,怯生生的紫或黄,点缀在疯长的杂草丛中,非但没有增添生气,反而更衬得这满目疮痍的凄凉。

    接着,我看到了刺目的一幕。

    陈姨背脊挺得笔直,倚在斑驳脱落的宫墙边,灰败的旧裙虽已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整齐齐。

    那个送饭的嬷嬷,像座移动的肉山,叉腰杵在她面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苍白的脸上。

    “晦气的疯妇!”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刮得人耳膜生疼,“今天是卫夫人的封后大典,陛下赐恩大赦天下我才给你送点好的,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的主子娘娘?”

    她猛地一抬手,食盒里那点颜色可疑的糊状东西,“哗啦”一声,全泼在陈姨纤尘不染的裙摆上,溅开一片刺目的污秽。“吃啊!怎么不吃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污秽顺着裙褶蜿蜒而下,刺眼得如同一个恶毒的烙印。

    可陈姨,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微微抬着下颌,目光平静地投向庭院里一株枯死的石榴树,仿佛泼在她身上的不是馊饭,而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嬷嬷见她毫无反应,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横肉抖动,恼羞成怒,枯爪般的手眼看就要朝娘娘推搡过去!

    “住手!”

    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尖利和颤抖,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空旷的庭院里撞出突兀的回响。

    身体比脑子更快,我一把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冲进了那片惨淡的光线下。

    嬷嬷吓了一跳,猛地扭过油腻的胖脸。待看清是我——一身素白旧裙,未施脂粉,发间仅一根玉簪——她绿豆大的眼睛里先是惊疑,旋即被浓重的鄙夷淹没。

    “哟,”她嗤笑一声,嘴角撇得能挂油瓶,“哪儿钻出来的小蹄子?敢管老娘的闲事?还‘住手’?你算哪根葱?”

    清韵站在我面前,冷声道“大胆刁奴!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宫乃当朝诸邑公主!”

    “诸邑公主?”张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短促地怪笑一声,肥硕的身体笑得直抖,“哈!穿得比扫洒庭院的粗使丫头还寒酸!你是公主?老娘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她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眼神陡然变得凶戾,“敢冒充金枝玉叶,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话音未落,她那嵌着黑泥的枯爪,带着一股腥风,直直朝我的脸抓了过来。

    清韵抱着我,本意是想保护,却逼得我不断后退,脚下却被碎石一绊,身体猛地失控向后栽去。

    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快得如同幻觉!

    一道模糊的青影如电光般擦过我身侧。

    同时,嬷嬷手腕上爆开一道刺目的红痕!她“嗷”地一声杀猪似的惨嚎,猛地缩回手,脸上的凶戾瞬间被痛苦和惊骇扭曲。

    我失控后仰的身体并未摔在冰冷的地上。一只手臂极其稳定地托住了我的后背,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瞬间将我扳回。

    隔着薄薄的素衣,那手臂上覆盖着坚硬冰冷的甲片,硌得我生疼。

    一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尘土、铁锈和松木的味道,猛地冲入鼻腔。

    我惊魂未定地站稳,下意识地扭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挺拔如青松的侧影。他并未低头看我,视线似乎落在几步外捂着手腕哀嚎的嬷嬷身上,又似乎只是穿透了她,看向更虚无的远处。

    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他扶住我的那只手,在确认我站稳的刹那,便倏然撤回。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霍去病微微侧身,玄青色披风的下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目光在掠过墙角那片狼藉时,有了一瞬极细微的凝滞。

    陈姨依旧微微抬着下颌,在看清我时微微动容。

    霍去病的视线在她沾满污秽却依旧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了不足一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骤然翻涌起一股极其复杂、极其沉重的情绪——像千年寒冰骤然崩裂,底下露出的并非暖流,而是厌恶,一种转瞬即逝的厌恶。

    随即,那抹浓烈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快得像从未出现过。他紧抿着唇,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刻痕。再无丝毫迟疑,转身便走。

    臂铠与树枝摩擦发出冰冷短的“锵”声,靴底踏过枯枝败叶,发出干脆的碎裂声。

    他的背影决绝,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迅速消失在那破败的门外。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角落里的陈姨。她早已没有当年的顾盼生辉,像是一截枯木,毫无生气。

    “陈姨……” 我轻声唤道。

    她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目光穿透了我素净的旧裙,穿透了我微乱的鬓发,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在她深潭般的眼底一闪而过。

    我慢慢在她面前蹲下,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干净素帕包裹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块尚有余温的软糯胡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和一丝甜意。

    “给您带了点吃的。” 我将她扶着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把油纸包轻轻推到她面前的石桌上。

    她的目光落在胡饼上,又缓缓移到我脸上。那双枯瘦、指节分明的手,下意识地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动。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克制,一种即使在饥饿和困顿面前,也不肯轻易接受施舍的傲骨。

    我心头一酸,却不敢表露,只是弯起唇角,努力想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是…是您之前经常给我买的那家铺子做的。” 提到从前,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哽咽,眼眶也微微发热。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交叠的双手攥紧了膝头的旧裙,指节泛白。

    她猛地垂下眼睫,长久地凝视着角落里无名的小花,仿佛要将它们的样子刻进心里。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一滴浑浊的泪,毫无声息地砸落在她交叠的手背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碰那胡饼。但那紧绷的、拒人千里的姿态,却在无声的泪水中,悄然软化了一丝缝隙。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鬓边沾着的一缕蛛丝。指尖触到她冰凉而干枯的发丝,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她没有抗拒我的触碰,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角落里的野花上。

    我静静地蹲在她身边,春日微凉的风穿过破败的庭院,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埃。疯长的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阳光艰难地透过残破的屋檐,在布满苔藓和裂纹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些光斑跳跃着,有几块恰好落在她的旧裙上,落在她枯瘦的手背上,落在她悄然落下的泪痕上。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没有言语,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只有野草生长的细微声响,只有彼此间那份沉重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寂静。

    她的泪痕在阳光下渐渐干涸,留下浅浅的印记。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放在膝上、依旧紧握的手背。冰冷的触感传来,但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那紧握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微微松开了些许。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轻柔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用掌心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试图焐热她指尖的冰凉。

    她没有看我,但我能感觉到,她那只冰冷的手,在我的掌心下,极其细微地,回握了一下。那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阳光短暂地停留在我们交叠的手上,停留在那不知名的野花上,在这片被遗弃的废墟里,无声地燃起一小簇微弱却足够明亮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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