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昨夜下了雨,泥地冰凉,土腥味混着工人身上的汗臭直往胡蔷口鼻里钻。

    约莫五六个工人死死压着她的肩膀和脊背,挣扎是徒劳的,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发疼。

    胡蔷艰难地侧过脸,睁大眼睛,视线从那些沾满木屑的粗布腿裤缝隙间穿过,最终撞上东家黄喜那张尖酸刻薄的脸。

    “看什么看?”黄喜心慌,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而向工人们说,“装个娘们儿都这么费劲?打晕扔河里完事。”

    离胡蔷最近的汉子叫张孝然,个长得矮小,经常受欺负,领不上饭吃,胡蔷昨夜还省下自己的馒头分给了他。

    胡蔷心存希望,抬眼看了看张孝然,张孝然面带犹豫,但还是和其他工人们一起抬脚朝胡蔷踹了过来。

    胡蔷年纪不大,只有20岁,穿越前是圈子里大red私人定制BJD手作娘。

    从她手里诞生的孩子,样貌精美没有一丝瑕疵,工期虽慢,但订单依旧像是雪花似得向她飘来。

    但穿越后的日子……

    刚开始,她跟着工坊里的前老东家做木工,好歹每天还有两个馒头吃,饿不死。

    只是现在东家换了,曾经每天都能有一两个单子过活的胡蔷,现在十天都难有一张单子!

    东家精得很,没单子就没工钱,没钱每天就只能挨饿。

    身子骨瘦小,胡蔷根本经不起这些大汉踹两脚。

    “嘿,”黄喜见她挨了几下还没晕,急得恨不能自己上,提着裤腿就冲来,“你犟什么犟,你故意毁了那琉璃柜,我没把你扔沈府门口已经算待你不错了!”

    黄喜揣上来之前,胡蔷不知哪来的力气,颤巍巍抬手抓住了黄喜的脚踝。

    “我没有碰琉璃柜。”胡蔷说。

    “你这妮子!”黄喜开口打断她,声音刻意拔高,仿佛在掩藏某种心虚,“大伙儿都在这儿!都知道这单子是怎么回事,沈府要献给宫里的八宝琉璃柜,精细活!眼看交货日子要到了,你看看做出来的东西,边角糙不说,雕花还掉了不少!单子黄了赔钱是小,得罪了沈府,我整个巧木坊都得关门喝西北风!”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大了:“都怨谁?啊?图纸我给你了,那花样分件是让你做的!大伙儿都是按着老规矩,该凿榫眼凿榫眼,该刨板子刨板子!可到了你手上,那花瓣、叶脉,怎么就不成样子了?胡蔷,就是你!是你手艺不精,拖累了整个工坊!”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几个按着胡蔷的汉子立刻像得了号令,七嘴八舌地嗡嗡应和起来。

    “掌柜说得对,就是这个理儿!”

    “我早说了,娘们儿家手上能有多少力气?”

    “就是,指定是她没吃透图纸!”

    “图纸交到她手上就磨磨蹭蹭,耽误了功夫!害得大家伙儿后面都赶不及!”

    “都怪她!”

    污言秽语和推卸责任的指责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胡蔷死死咬住了下唇,把差点脱口而出现代优美国粹咽回去。

    姓黄的见钱眼开,明知道这群工人做不好琉璃柜还非要接下这单,眼睁睁看着工人们做翻车了,知道应付不了沈府,才连忙把胡蔷拉出来当替罪羊。

    天知道是昨晚下工时黄喜才给了她图纸,要她接了这单,这还什么都没做呢,今天就被拉出来处刑了。

    但胡蔷说什么都没用,别人穿越过来要么拿到宫斗剧本,要么来个恨海情天,只有她0级开局,别说身份,连名字都用她现代本名。

    胡蔷猛地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挺起头颅,那双眼睛在污浊中亮得惊人,直直地刺向黄喜闪躲的视线。

    “掌柜,”她声音嘶哑,“给我七天,我把柜子给你做出来。”

    巧木坊里的议论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地剪断了,连压在她身上的那几双粗手,力道都微微一滞。

    黄喜细长的脖子猛地往前一伸,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

    “七天?!”他发出嗤笑,“就你?胡蔷!你一个娘们,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那雕花是什么活计?那是要心细如发,手稳如磐石!沈府大人挑剔得很,连个毛刺都不能有!你顶什么用?七天?哈!”他短促地干笑一声,轻蔑道,“七天之后,沈府的棍子和罚银就该落到我头上了,你担得起?”

    胡蔷想了想,说:“那一个月?”

    黄喜大手一挥:“不成,给我打。”

    “……”胡蔷沉默两秒,只好咬牙道:“那就七天,七天做不成,我自己去沈府领罚。”

    黄喜嘴角抽搐,视线在胡蔷那张平静执拗的脸上来回扫视,半晌后才道:“你一个人干,要多少工钱?”

    “我不要工钱,”胡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放我走。”

    黄喜猛得一愣,那张瘦脸像是被冻住了,眼神在胡蔷的脸上仓皇地溜了一圈,又飞快扫过旁边那几个此刻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粗壮汉子。

    他心知肚明今天胡蔷是被冤枉的,胡蔷手比这些汉子们都巧,还好欺负,不用给多少工钱,就这样放走实在可惜。

    可要是胡蔷不做那柜子,沈府的怪罪他实在承担不起。

    反正不吃亏。

    黄喜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带着点不甘:“好!这可是你说的,要做不成,老子扒了你的皮都是轻的!做成了就放你滚蛋!”

    话音刚下,黄喜挥挥手,压在胡蔷背上的那些只手都松了力道。

    汉子们一个个跟着黄喜走了,张孝然还停在原地,挠了挠头,踌躇不定,像是想过去把胡蔷拉起来。

    胡蔷全当他不存在,自己撑着身子爬起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

    张孝然瞅着她,脸上都是内疚,“胡蔷……”

    胡蔷没搭理他,擦身离开。

    膝盖处的粗布完全被泥浆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她没有去理会,只是抬起同样沾满泥污的手背,在脸颊上狠狠蹭了一下。

    自打来这儿,虽知道这世道吃人,人命也分三六九等,但胡蔷也没想着,只是个个馒头接济的举动能得多少好处。

    但凡刚刚他只是冷眼旁观,胡蔷都不会这么难受。

    洗干净手,擦了把脸,酸胀的眼眶揉了揉,把泪揉回去。

    给沈府做工的材料已经被那群人毁得只剩一半,不够做柜子,偏众人都等着看她笑话。

    胡蔷只得找黄喜提前要了这个月的工钱,又贴上自己饿肚子攒的几块碎银。

    自由比什么都重要,材料钱,她自己掏!

    集市比胡蔷想象中更拥挤,也更安静,行人大多低头匆匆,少有交谈。

    胡蔷挤在人群中,寻找售卖木料的区域。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默契地退到路边。

    胡蔷穿越过来有一年了,虽然成天泡在工坊里打磨、雕刻她那玩偶鲜少出门,但眼力也是长了不少。

    一瞧便知道,这是有贵人经过。

    这儿可不是讲文明懂礼貌、人人平等的时代,跳的高、舞得厉害的,坟头草都有十米高了。跟着人群,她连忙退到一边儿让开一条道来。

    片刻,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身通体漆黑,边缘刷了耀眼的金漆。车窗垂着厚重的锦缎帘子,绣着繁复的暗纹。

    马车经过胡蔷面前时,那锦缎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微微掀起了一角。

    那手,比胡蔷上辈子精心雕刻出开的都漂亮。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缝隙,无意地窥探手主人。

    马车内部铺陈着深色丝绒,隐约可见精致的矮几,但更夺目的是坐在其中的人。

    只消一眼,便叫人再也移不开眼睛。

    那是个年轻男人,侧脸线条流畅完美,如同最上等的白玉精心雕琢,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薄唇微抿,眼睫浓密纤长,轻轻垂眸,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美得独树一帜、不似凡人——胡蔷立刻想。

    这简直是她一直追求的、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BJD素头的真人模板!

    她不禁看得有些怔住,目光灼灼。

    马车里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外界的注视,微微侧头,抬起了眼。

    深邃的眸子清亮却没有一丝情绪波澜,冷冷地扫向车外,一举一动仿佛从画中映出。

    两人的视线似乎在空气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胡蔷的心跳便漏了一拍。

    胡蔷猛地想起从前,她曾购入过一批珍贵稀有的宝石做娃的眼珠子,那些落俗的宝石,都比不上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或许用多少华丽的宝石形容,都不够贴切。

    风吹起帘子,男人的身子露出大半。

    胡蔷恍然回神,看见男人另一只手正握着一面精致华贵却小巧玲珑的铜镜。

    他微微侧头,并非是察觉到了胡蔷的目光、要看向任何人,而是对着铜镜,专注地整理着自己鬓角的漆黑光亮的乌发。

    那是比昂贵的马海毛更有光泽的发丝,一瞧就是被主人精心呵护的结果。

    “这是沈府那位吧?”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询问。

    “这脸你居然没认清?这是沈翎大人!听说跟宫里走动都近……”

    “都说沈大人是仙人下凡,今日一见,真真是神仙样貌啊……”

    人群窃窃私语,被他们议论的人却像是习惯了这种称赞,并未在意。

    马车远去,人群重新流动,只有胡蔷一人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脑海里,全是方才那张漂亮到她想用荒谬二字来形容的侧脸。

    他是谁?

    胡蔷眉头蹙起,属于BJD娃娘的毛病突然腾升。

    好想,

    好想看一眼他的正脸啊!

    老师,什么时候开仓,我买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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