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夕,去了新学校不用怕,如果有同学欺负你,你就找老师,老师如果没空,你就找我。”
“哦,对了,得给你留个电话。”
张姨眼眶微,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她拉着夏婉夕的手,从家里出来,走了十多分钟,就叮嘱了十几分钟。
她突然想起来要留电话,连忙半蹲在夏婉夕面前,端详着婉夕那微微凹陷的脸颊,
原本圆润的轮廓变得棱角分明,锁骨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凸起,手腕细得像两根枯树枝,轻轻一握仿佛就能折断。
她眼底的泪水便抑制不住地往出溢出,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时,她就知道她吃过很多的苦。
原以为到了新家庭,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女,还有自己的照料,小夕怎么也会比以前过得好一点。
没想到,自己就要亲手把她推进漩涡。
张淑华一想到,要把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还是一个“失语者”推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的心就像针灸那般悸痛。
是的,夏婉夕,失去了表达言语的能力,通俗来讲,就是“哑巴”。
当然,她这种状态并非是病理性引起的,而是后天情绪扭曲造成的自主式性格障碍。
简答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婉夕没有说话的欲望,对谁都一样。
所以,她的大脑选择暂时关闭了说话的能力。
当然,那个便宜姑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带她去医院检查,
姑姑需要的只是一个随叫随到的小工,最好能不会反驳,不会质疑,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失语者”夏婉夕。
后来,也就是一个月前,当夏父突然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后,
夏莲对待夏婉夕的态度180°巨变,不仅带着她去了县里的医院,还买了好几套新衣服,
甚至上桌吃了几顿饱饭,连夜里都不需要当人工摆件,举着团扇等着姑姑先睡了。
一个人态度是可以转变的,但长时间的极端情绪和一个人的体貌特征是做不了假的,
即使夏莲突然把家里收拾的多么金碧辉煌,将夏婉夕的衣柜里塞满了华丽的衣服,
但医院报告上,那长时间营养不良,疲劳过度,11个大字却是无法造假的。
那一句,“应激性反应,语言功能异常。”险些让夏父跟他的亲姐姐拼命。
也是那一天,夏父毅然决然的接走了夏婉夕,彻底跟夏莲失去了联系。
说起来好像很久远,其实这件事情也才发生了不到一周。
夏婉夕这几天过得如梦似幻,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张姨,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她只能伸出自己粗糙、干瘪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擦拭张姨脸上的泪水,
然后双手合拢,轻抬她的头颅,四目相对,用眼神传递自己想要表达的情绪。
“嗬…嗬…”
张姨小声的抽泣着,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哎呀,丢脸了,好大的一个人了,还当着孩子的面哭,不哭了不哭了,太丢脸了。”
张姨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
接着她温柔的卷起夏婉夕的袖子,习惯性摸向胸口,可惜她今天穿的是裙子,没有口袋。
她的表情怔了怔,好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夏婉夕明悟了她的意思,连忙放下书包打开文具盒掏出了钢笔,
她的手指背包里停顿了一瞬,指尖触碰到了记事本,但没有动作。
她只是慢了一拍,然后没有任何异常的举起了那支钢笔,
张姨看到笔的瞬间面色一喜,又注意到是钢笔不由得面色一暗,
她抚摸着小夕的头,低声的询问道,
“包里,还有其他的笔吗?钢笔笔尖太锋利了……”
然后,张淑华就看到一颗小小的脑袋在自己面前摇晃,
她心脏不由得再次抽搐,其实问题在询问的那一刻她心思似乎就已经有了答案,
张姨只能换个口吻,“老夏那个大老粗,光在家里叮嘱这,叮嘱那的,使用的东西是一件没想起来。”
“走,阿姨,这就带你去买支新笔。”
张姨刚要起身,就看见小夕再次摇头,
她起身的动作一滞,注意到,小夕正自顾自的把衣袖往上揽,然后把右手紧握的钢笔,塞到了她的手中。
她的动作很缓慢,但张淑华还是感觉手中一沉,似乎握住的不是钢笔,而是一颗沉甸甸的石头。
她抬头看向女孩,看到那颗闪闪动人的眼眸,
“我…,不………不怕……”
夏婉夕努力的张开嘴,声带发颤,字音在堵塞的嗓子挤出,
那声音干涩难听,像极了咿呀学语的儿童,嘴里卡了一大块石头。
“扑~”
张淑华刚刚抑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宣泄而出,她狠狠地抱住夏婉夕,用脸颊蹭着她的额头,想要把她融化在怀里。
良久,终于分开了。
张淑华颤抖的指尖握住了钢笔,她控制着双手尽可能的平稳,在平滑的皮肤上小心翼翼的写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笔末。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夕,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走吧,我带你去学校。”
————
空荡荡的走廊里,零零散散路过几个戴着眼镜,抱着书本的中年人,
他们或多或少都用审视的眼神,从夏婉夕的身上划过。
此时,上课铃声,早已响过了。
即便第一天报道再重要,张姨还是带着夏婉夕去了门口的文具店,
买了崭新的钢笔,铅笔以及一套尺子、橡皮、作业本,这才肯善罢甘休。
或许是自知理亏,张淑华在找到系主任办公室的那一刻,就让夏婉夕先停在了门口。
然后她自己,自告奋勇,暗暗打气一番后,推门走了进去。
分别时,夏婉夕注意到她微微泛白的嘴唇,想来,张淑华骨子里也是比较怕老师的,
不然,工作了这么久,也不会见个班主任还要给自己打气。
夏婉夕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张阿姨加油。
夏婉夕攥紧自己的书包,姑姑夏莲虽然对她很恶劣,动不动拳脚相加,生活上能省就省,但学业这一刻,却从来克扣过。
该交的学费,该买的习题册,还是应有竟有的,再加上前班主任说的那句话,
“读书,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被夏婉夕视为圣言,所以她在校期间,学习十分刻苦,成绩在当时的县二中名列前茅。
不然高二这么重要的学期,没有哪个学校会突然接收转校生。
夏父能说服学校的,只有夏婉夕本身成绩就很出色这一条路。
有这层底层因素在,夏婉夕这次迟到或许造成的印象不太好,但班主任和各科老师应该不至于太为难。
果然,没一会,一位中年男子和张姨先后脚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这还是夏婉夕第一次看到张姨不苟言笑,忐忑的像个三好学生,乖乖的跟在系主任的背后,
然后悄咪咪的对着自己使眼色,让自己快点跟上。
夏婉夕自然不会拖后腿,一路小跑着便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高二在教学楼的3楼,夏婉夕注意到,系主任走到了3班的班级门口,便停了下来。
站在班级门口带着张淑华坐着最后的叮嘱,
无非是一些,家长要和孩子共同努力,平常要如何叮嘱孩子作业之类的的老生常谈。
两人又絮絮叨叨了好一阵,系主任的视线这才转移到夏婉夕身上,
“轰~”
被那道目光锁定的那一刻,夏婉夕才明白张姨一直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系主任的身上弥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应该是常年在教学一线,养成的这股气势,
即便他什么都没说,也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夏婉夕是吧,你过来。”
夏婉夕手脚冰冷,杵在了原地,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之间连迈那只脚都忘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努力将系主任和夏莲画等号,以此来抵抗那冥冥之中的压迫感。
抬头时,还有张姨那满是鼓励的眼神夏婉夕的心神一定,迈出的步伐沉稳了许多。
系主任点了点头,朝着一旁的张淑华说道,“孩子,就交给我吧,你去那边等着,别影响到孩子们上课。”
要到分别的时刻了。
明明只是送孩子报道,张淑华却有一种骨肉分离的感觉,她恋恋不舍望向一旁的小姑娘。
注意到夏婉夕也一直在看着她,看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彷徨和无助,然后变得坚毅、认真。
张淑华也壮大了心神,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看着夏婉夕,举起自己的右手,手臂横立于胸前,然后用左手指了一个位置。
接着,她手臂垂直于胸前,握紧拳头。
“夏婉夕,加油!”
“加油!”
仿佛宣誓的誓词一样,张淑华在说完这两句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了一脸懵逼的系主任和不知所措的夏婉夕。
夏婉夕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加油!夏婉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