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笼,谈嫣然幡然醒悟,这真的不是梦,这或许就是天给她的重来一次的机会。二十年前没听懂的那句话,此刻一语道醒梦中人。
拽回急忙忙要去请大夫的阿婼,谈嫣然死死盯着阿婼的眼睛,一字一句问,“现在,是什么年?”
阿婼被她猩红的眼睛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回,“乾…乾佑二年…怎么了小姐?”
乾佑二年!那个男人登基的第二年,她的十五岁,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刚刚开始!
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谈嫣然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大颗大颗划落,她上前紧紧的拥住阿婼,埋进她的颈窝。阿婼被弄的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就突然又哭了。只能笨拙的抬起手轻抚谈嫣然的后背,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安慰的话。
“小姐你别哭,别哭啊,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您和阿婼说,别让阿婼担心好不好。”
重生回自己的十五岁,重生回悲剧还未发生之前,谈嫣然悲喜交加,又哭又笑。所以当她再抬起头时,眼眶是还泛着红的,她看着阿婼,因为哭鼻音浓重,闷闷的说:“我没事…没事,没有不舒服和心情不好。就是…就是刚才梦魇吓到了,所以想抱抱你。”
“好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可真是吓坏我了。突然间就哭了,脸色还发白,也不和我说话,真是要急死我,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见自家小姐没事,阿婼终于放下心来,虽嘴上数落着谈嫣然,手上却是一刻不停的抚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过了好一会,谈嫣然才说。“好了好了,我没事了。”
眼泪被咽回去,谈嫣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眶还肿着。她拍拍阿婼的肩膀,示意她松开自己。
孟冬月,冬季翩然而至,冰霜的温度藏在夜里,悄然间就钻进房间。冽关今年的冬格外的冷,刚才心情大起大落还没察觉,如今心情复了之后,谈嫣然才发觉小腿已经冻得冰凉。
凉意从脚掌蔓延向上,谈嫣然发了个冷战。又被阿婼握住手腕,察觉到手心的温度后,把人赶回房里。
——
从浴室出来时,谈嫣然了路过镜子,看清了自己当下的面容。是还有些许稚嫩的,是没有浓妆艳抹的,也没有以前常挂在脸上的疲惫不堪。
烛光在床前纱幔外光影绰绰,被窝里放着两个汤婆子,捂的人暖洋洋的。谈嫣然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但她心里依旧还有种不踏实感。前世被围剿后,父母惨死俯门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所以即使重生回来,不亲眼看见父母哥哥无恙,谈嫣然始终不能放下心来。
可现在夜已深,家人必定早已睡下,再担心也只能明天再说。
而且刚看了历书,她才得知自己具体是回到了什么时候——乾佑二年的十月初五。
这段时间,谈嫣然记得清楚。十月初,正是与冽关相临的草原民族朔漠人举兵来犯的时候。而她的父亲也正有意历练自己的大儿子,谈嫣然的哥哥苏望州。
于是,苏望州带兵迎战。只三天,就打的朔人节节败退,重新隐入草原地带。从小就声名在外的苏望州因此彻底一战成名,也被冽关城内百姓赋予冽关飞将,朔野煞星的荣誉称号。
谈嫣然仔细回忆了下,初五这天,似乎正好是哥哥击退朔人胜战当天。
门口隐约传来开门声,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谈嫣然拨开纱幔看过去,就见阿婼端着碗东西缓步走来。
“小姐,把这碗姜汤喝了吧,刚才着了凉,别生病了。”
接过阿婼递过来的汤碗,谈嫣然两三口喝下,热辣感顺着舌尖迅速蔓延,驱走心底的寒意。
见姜汤被喝干净,阿婼拿回空了的碗放回托盘,又给谈嫣然掖了掖被角,说。“那我先出了,小姐早些睡。”
“等等。”谈嫣然叫住人。
阿婼刚转过身,闻言停住脚步,回头问。“小姐还有何事?”
谈嫣然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阿婼回答:“大少爷昨日来信,说交战地战事已息,想来现在也已整装行装,约莫明日便能返程归家了。”
“战事怎样?”
“大少爷信中未曾提起,想来是在卖关子呢,要给咱们一个惊喜。”
“倒也是哥哥的风格。”谈嫣然掩唇失笑,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接着又说,“阿婼,明日陪我去一趟辰枢观吧。”
阿婼答应下来,同时也不免有些疑惑,“行。但往年不是只有过年时才去会辰枢观祈福吗?今日是怎么想起来了?”
说着,阿婼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调笑着说:“哦~我知道了,莫不是小姐听说了最近辰枢观新种了两颗桃树,赶去求姻缘的?”
“求什么姻缘啊,难不成是给你求嘛?也对,前两日还见你和砚卿哥书信往来呢。”谈嫣然掩唇轻笑一声,挑了挑眉,“哎,写了满满一信纸,想必也是蜜意绵长,是应该给你俩去求一个。”
回想起信中内容,阿婼脸腾的一下升起热意,面颊泛着淡粉色,却还嘴硬的反驳道,“别瞎说,他那就是问问他家中的近况,我也就简单回了两句,哪有一信纸啊。”
“问问‘他’家中的情况?”谈嫣然故意加重他字,“那他怎么不给他家中小厮写信,反倒给你写呀?嗯?”
自己挑起的话题却扎在了自己身上,阿婼被说的无言以对,她轻咬着嘴唇,他他我我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
谈嫣然逗够了也笑够了,终于肯放过了人。“好啦好啦,逗你玩的。我去辰枢观是因为最近边关不宁,朔人屡次来犯,恐有战火再起的迹象。哥哥和父亲又要上战场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去辰枢观给他们求一个平安符。”
对上谈嫣然眉间的忧愁,阿婼也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小姐有心,最近边关确实战祸频仍,让人忧心忡忡。那小姐今日早睡,明天早起我叫你,咱们早去早归,说不定还能正好赶上大少爷回家。”
“嗯。”
拉好纱幔,阿婼很快走出去,关上门。屋内安神香的青烟缓缓向上,清新的茉莉细腻而甜美。
嗅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令人安心。谈嫣然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种种经历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重生还是太过于不可思议了,即使她亲身经历。
然而,既然上天真的又给了她一个机会,那谈嫣然这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让悲剧发生。记忆里那个白衣男人信誓旦旦的,说谈嫣然绝对还会再来找他的模样,此刻尤为清晰。
不过,白衣男子的身份不明,又像未卜先知一样,让人琢磨不透。好在谈嫣然刚才也同阿婼找好了理由,就等着明日去辰枢观一探究竟了。
深夜里,万籁俱寂。风不知从何处悄然偷溜过来,带来了大片的云彩,遮住了空中那一抹弯月。
——
翌日清晨,晨光刺破浓稠的夜幕,日头在天边若影若现,又很快被云层吞没。
房门轻轻被叩了两下,只听门外的人说:“小姐,辰时了。”
谈嫣然朦胧的睁开眼,看见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床顶还有些懵。一绺头发贴在脸上,有些痒,她皱了皱眉头,拿手拨开,嘴里应了阿婼一声。
然而,得到回应阿婼却是些疑惑的,若是平常这个点,自家小姐应当是要赖床的,装作没听见,能多睡一会是一会。
许是昨日睡的早,加上今日还有事情要办的缘故吧,阿婼心里这样想着,推门走进房间内。
听见推门声,谈嫣然习惯性的翻身坐起来,准备下床。直到纱幔被拉开,她眯着眼看过去,对上阿婼的眼睛,谈嫣然才彻底清醒。
哦对,她重生了。现在的她可以赖床,也不会被管事嬷嬷教育。
谈嫣然一瞬间又闭上眼,倒回床上。“不行,我再睡会。”
天大地大,还是睡觉最大。
阿婼失笑。“小姐今日不是要去辰枢观吗?再晚点去的话人可就多了,到时候人挤人的,恐怕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白白浪费一个闲息日。而且咱不是说了,早去早回嘛?”
阿婼哄着,把耍赖的谈嫣然扶起来。谈嫣然嘴里嘟囔着好吧好吧,不太情愿的下床穿鞋。
她还真没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现在的最想干的事儿竟然是睡懒觉?
虽然但是,谈嫣然的偷懒只是说说而已。她的当务之急是,快点见到白衣男子,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想办法带着全家远离险境。
毕竟是要去道观,谈嫣然特意换上素雅衣衫。淡色袄裙外搭一袭灰色毛领斗篷,头戴一支简单的原木发簪,耳畔别着两颗小巧玲珑的珍珠,更衬得她清婉秀丽。
辰时尚早,谈嫣然并没有打扰酣睡中的父母,只叫阿婼让小厨房随便做了点饭食,简单用过后便坐上了去往辰枢观的马车。苏府与辰枢观相隔不远,跨过冽关城赫赫有名的映月街,就能看见辰枢观那庄严肃穆的三山门。
马车行至映月街,车轮碾过映青石板,暗纹车帘轻晃,带起细微的沙沙声。此时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行人与小贩逐渐增多,早点摊上散发的诱人的香气划过鼻尖,热闹的叫卖声响彻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