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

    到达三山门时,日头已经拨开了云雾,金箔似的光撒在头顶。辰枢观三山门的飞檐翘角已刺破晨雾,朱红墙体上光影斑驳。人群还是谈嫣然记忆里那样多,推着赶着地前去求神拜佛,祈风调雨顺,念四季平安。

    华丽的马车在这日日都人来人往的辰枢观并不显眼,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早已经司空见惯。马夫勒马将车靠边停下,谈嫣然带着阿婼走下马车,转眼间就没入人群。

    没走几步,人群逐渐被分成两股,两人随着小部分人流从左侧偏门进入。迈入门槛,不远处就看见阿婼提前知会好的小道童,在前方垂手而立,像是等候多时。

    两人走过去,阿婼轻唤了一声。“小师傅。”

    面前的小道童不过十一二岁,月白道袍洗得发白,下摆绣着的云纹边已有些许磨损,却依旧束得整齐。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腰间铜铃随着动作轻晃,声音清清亮亮:“苏小姐既已赴约,便请随我往三清殿。东西已经备好了,平安符皆在晨露中浸染过三日夜,此时请符最为灵验。”

    谈嫣然点头回礼,轻笑一声。“有劳小师傅。”

    小道童谦逊有礼,沉稳稳重,带着两人穿过人群。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谈嫣然踩着斑驳的树影前行,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咚作响。

    一路景色如画,对谈嫣然来说却有些陌生,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辰枢观了。谈嫣然自己本身是不信这些的,她一直觉得选择比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重要。所以除了每年的过年期间必要的,和家人一起来祈福,平常她是不会来的。

    而上一次来,正好是上一世的今年春节,也是她在冽关,在苏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辰枢观素以灵验的求平安福祉而闻名遐迩,每日前来三清殿祈福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在谈嫣然有小道童的带领,过程中也省去了不少的时间。

    达成今天的目的时,日头已经高悬天中,昨夜的云彻底散尽,倾泻而下的金色光瀑漫过屋檐树梢,天地被染成一片耀眼的琥珀色。

    小道童已经离开,谈嫣然手里拎着刚刚拿到的各样平安符,心满意足的同阿婼在观里闲逛。平安符种类繁多,谈嫣然按照家人的喜好求了三样不同的平安符。

    例如她哥哥,虽舞刀弄枪却偏爱文雅之物,谈嫣然便给他求的是玉佩款的平安符。雪青色的玉佩质地温润细腻,繁复的花纹雕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凶猛野虎缠绕着兔子,在阳光下散发出晶莹的光,细节丝丝入扣,日常亦可把玩。

    而她的母亲温婉娴雅,爱花爱草,谈嫣然便求的一个刺绣香囊,外绣娇艳的牡丹和翩翩飞舞的蝴蝶,针法细腻,栩栩如生,也可供日常观赏。

    还有苏大帅,她的父亲,在外刻板严肃,谈嫣然便求的一个金属八卦平安符,精钢打造,八卦图案线条刚劲有力,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尽显沉稳大气,以供父亲佩戴。

    转过青石照壁,青砖小径蜿蜒向前,两侧斑驳的苔痕爬满墙根。回廊转角处,铜铃被穿堂风惊动,发出细碎声响。转过一道月洞门时,谈嫣然瞥了一眼,随后停下了脚步。

    院内的场景她很熟悉,正是幼时遇见白衣男子的客堂。这么多年过去了,院子里的陈设摆件依旧没有变,尤其是正中间那个四季常青的碧绿假山。源源不断的清水环绕山间,从不知什么材质雕刻而成的,一颗颗栩栩如生的树木间流淌而下,连绵不绝。

    既然找到了地方,谈嫣然现在要做的就是支走阿婼。

    见自家小姐停下脚步,阿婼跟着停下,有些疑惑的问:“小姐?怎么了?”

    谈嫣然指尖轻叩额角,眸光微敛,旋即转身看向阿婼,声音里带了丝懊恼:“哎呀,走了这么长时间,光顾着赏景,险些忘了件要紧事。”

    阿婼不明所以,平安符不是求完了吗?还有什么要紧事啊,看不出个所以然,她问道:“什么要紧事啊?”

    “我近日听闻观里新出了一个特制的安神香方,颇为灵验。”谈嫣然和她解释,唇边染着笑意,神色间却满是忧愁。“正好母亲近日因为忧心哥哥而彻夜难眠。阿婼,你去香房寻掌事道姑,看看能不能讨个方子回来。如果可以,再叮嘱她们按母亲喜好多加些茉莉,回去好做成香囊送给母亲。此事繁琐,你去办时务必仔细盯着。”

    听到自家小姐说的话后,阿婼却有些纠结。从马车下来后,小姐就只吩咐了她一人同行,如今她去香房,只留下小姐一人终有不妥,她也放心不下。

    阿婼说:“我先把小姐送回马车再去吧,现留小姐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谈嫣然知道阿婼没那么好支走,她柔柔一笑,拍拍阿婼的肩膀,歪头说:“不用,你只管去就行”

    随后她又指了指离这里不远的道观出口,接着说道:“山门近在咫尺,不过几步路罢了,我自去就行,你莫要来回奔波,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阿婼犹豫了半天,最后看了眼人潮早已不似早上那般拥挤的山门,叹了口气,最终答应了谈嫣然。

    “好吧,那我走了小姐,你快些回马车上吧。”

    阿婼一步三回头的叮嘱谈嫣然,啰啰嗦嗦的毛病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掉。谈嫣然早已经知道怎么应付阿婼,在她的目光下象征性的往门边走两步,然后看着阿婼消失在人群里。

    谈嫣然走回来,迈进那道月洞门。院内空无一人,走过碧绿假山,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外面嘈杂的人声。客堂的雕花槅扇半掩着,一缕青烟从门缝间飘出,谈嫣然顿时眼睛一亮,提起裙摆快步向那间客堂走去。

    即将靠近那扇门,谈嫣然的心越跳越快,扑通,扑通,响在耳边的心跳伴随着脚步声。眨眼的功夫,四周的所有声音都被吱呀一道开门声打断,只一瞬间,她抓住了门边闪过的一抹白色。

    谈嫣然停下脚步,紧紧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木门。然后,只见一个八九岁的,个子不高的清秀小道童,提着个水桶吭哧吭哧的走了出来。

    谈嫣然怔住了,她眼神眯起来,和不明所以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的小道童对视。木桶被放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清秀的小男孩疑惑的声音响起。

    他说:“这位女施主可是要找谁?”

    谈嫣然并不知道白衣男子具体叫什么,只能回想着幼时一面之缘的那个记忆里模糊的人,然后试探着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位身着白衣,身形修长,个子很高,大概到这里…”

    她按照记忆里那人的样子,手往门框上比划了一个高度,接着说。

    “的一个道长?”

    能进入辰枢观客堂的,应该是位道长了,所以谈嫣然会这么问也对的。

    小道童听后仔细的回想起来,一位爱穿白衣的,个子很高的道长?那他们观里有很多啊,到底是谁呢?小道童不知道。

    他双手合十,道了声“无量寿福。”又歉意的说道:“女施主,实在对不住。观内道长众多,小道见识浅薄,未能知晓您要寻何人。不知女施主能否再仔细回忆下那人的容貌,与小道多说些细节?即便小道不知,也能依着长相,向观中其他道长打听一二 。”

    谈嫣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她要是知道,早就找人画张画像让家仆,去找人了,也不至于现在没头没尾的来这道观的客堂里碰运气。

    小道童走后,谈嫣然独自留在客堂院子里,她小心翼翼的一间间推开客堂的门,但无一例外,没有人。鸟儿成群结队的吱呀呀飞过上空,寂静的院子此刻除了谈嫣然再无他人。

    听着潺潺水声,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内心却不知在给谁找理由。

    或许,白衣男子的话和自己的重生只是巧合?那人应该就是个江湖骗子,平常神神叨叨的疯言疯语正好自己听了去,然后意外的和自己的重生对上了,但是他俩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谈嫣然自己想的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但当下这里确实是没有人,她无奈只能先作罢,眼见着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阿婼也快要回来了,谈嫣然只好先回去,之后再做打算了。

    果然,刚上马车不一会,就见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阿婼回来了。等阿婼上车后,车夫扯扯缰绳,示意马儿走动,马蹄声混着车轮的声音响起,谈嫣然准备打道回府了。

    然而,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只听车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谈嫣然仔细听着,等那声音再近些,她听到了一句:“女施主且慢一步!”

    “停车。”谈嫣然叫停马车。

    她打开车窗,拨开帘幔回头看去,就见刚才客堂里碰见的那名打扫的小道童,正急匆匆追着马车的跑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薄薄的,像是信封一样的东西。

    “小师傅可是还有什么事儿?”谈嫣然问。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小道童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脸上。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福寿无量。女施主走后,我们观主来过,听闻女施主之事后特叫小道来把这信交给女施主。观主还说,女施主看完这信,当下难事就知怎么解了。”

    谈嫣然接过信封,右手搭在左手上,放于身前,微微屈膝下蹲,颔首致意 :“有劳小师傅专程跑一趟。也请代我向观主转达谢意,多谢观主解我燃眉之急。”

    阿婼站在谈嫣然身边,赏了小道童一些银钱后,又跟在谈嫣然身后一同重新进入马车。

    谈嫣然坐到柔软的锦塌上,仔细的打量着手里的信封。这信封不过是最寻常的米黄色,像被日光晒透的粗布,边角处还泛着浅褐的陈旧痕迹。

    从外表看与普通信封别无二致,看不出什么端倪。她两指夹住信封两边,微微用力,另一只手从里面摸出一张薄薄的纸。日光从打开的车窗中钻进来,散在她手里刚拿出来的那张东西上,点点金光耀眼。

    那是张顶好的洒金笺,宣纸洁白如雪,点点金箔恰似银河坠入凡尘,在阳光下流转出惑人的光晕。

    谈嫣然不明白这观主为什么平白无故送一封信给自己,明明两人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带着疑惑,她翻转信纸,墨香混着松烟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纸上几行瘦金体劲如寒竹:

    墨痕染尽旧章,破局需执新笔。星轨交汇之处,自有同行之人。雨骤风狂时,且看伞下云开

    谈嫣然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纸面凸起的金箔纹路,正想着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忽然她眼神一撇,注意到纸张右下角压着极小的血红色暗纹。

    九瓣血莲妖艳盛开,而正中,一头通体暗黑色的蛇盘在花心处,琉璃般血红的眼睛似乎放着光,死死凝视着谈嫣然,鲜红的细长舌尖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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