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起,天阶夜色凉如水【1】,卫听寒终于回到二人卧房。
依照大烨礼治,王爷和王妃是该有各自的院子的。卫听寒不曾提起分居,云音亦不知道这些个礼数,下人们也都缄默不提,因此搁置。
“你总算回来了。”云音瘫在贵妃塌上看画本,忙着看故事情节发展,不曾看卫听寒一眼。
卫听寒早已习惯她无甚礼数,对他这般说话。
他将一沓布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丢到云音面前,“孤去沐浴,你慢慢看。”
云音只是瞥了一眼他丢下的东西,就立即抛开话本,认真翻看这些纸张。
上面详细地列举了朝中官员及其家眷中含有“宸”音的人名,籍贯,出入宫廷时间,更有甚者配了画像。
俊逸风流,笔走龙蛇的字整齐划一陈列于手中澄心堂纸【2】之上,翻到最后一页,甚至还有未干而泅湿的墨痕。
云音本以为卫听寒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又或者糊弄她,她只打算甜言蜜语哄谢他一番。
如今却愣在贵妃塌上,手中东西仿佛也变得有千斤重。
卫听寒沐浴出来看到的便是呆滞在贵妃塌上乖乖巧巧的云音,他可不觉得这女人会安分下来,必是又有陷阱等着他。
“做什么?今夜想宿在塌上?”
云音对他咧个笑容,“王爷,太谢谢你了。查出这么详细的资料,一定费了你很多时间吧。”
闻言,卫听寒蹙眉,他鲜少见到云音这样正色,平常总是黏糊糊得唤他“夫君”。
“咳咳,是郑一做的。孤不清楚。”
云音看到他微红的耳廓,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还故作娇羞,“那太感谢郑公子了,我可要好好谢谢他。”
卫听寒不动声色握住拳头,“随便你。”
云音看见卫听寒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笑意更甚,“我想想怎么谢谢郑公子好呢?我为他做一顿饭吧,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我要好好准备。”
“云音!”卫听寒忽地大声唤她的名字。
这个女人手段颇高,他若是说自己忙活一下午就为替她查一个记忆中的人,她必定顺着杆子往上爬,以后更加粘糊。
可是在听见她说要为旁人第一次洗手作羹汤,他再也忍不住了。
“做什么嘛,夫君~”云音吹灭蜡烛,爬上床后假意跌到卫听寒怀里。
她摸着他硬邦邦的肌肉,听见耳边这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唇角勾起。
“哎呀,忘记了,你说过不能喊‘夫君’,那‘王爷’,‘卫公子’这些称呼你喜欢哪一个?”云音见卫听寒没有推开自己,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睡姿。
卫听寒眉头轻跳,阖上双目颇为无奈道,“孤承认名单是孤亲手抄的,称呼的事情你以后想喊什么都可以,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云音拍拍卫听寒的手臂,表示对他的满意,“有什么说什么喽,你这么别扭干什么?”
卫听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他每每和她在一起都怪怪的,如今哪怕见不到她,只要想到她,整个人也会变得很奇怪。
“嗯,孤勉为其难改掉这个毛病。”
“嘿嘿,这还差不多,夫君~”云音趁着卫听寒今日好说话,仰起身在他的脸庞上轻轻地啄了一口,一触即发。
卫听寒环在她腰侧的手臂不由紧了几分。
他一旦心理挣扎后想到这是自己娶进门的夫人,凭什么不能亲?遂低头想要一亲芳泽,他学着她亲自己的模样轻轻地吻在云音的红唇上,只是女子早已熟睡,未曾发觉。
卫听寒伸手摸到方才被云音吻过的面颊,薄唇轻勾,感觉好像还不错。
——
云音在王府里闲得发慌,张老夫人和李伯提议把管家权交给她,她认为老人家没有亲人,不如把这种事留给他们做来打发时间,最终拒绝了二人的提议。
在楚青的建议下,云音决定带着茯苓和楚青出门逛逛。
“小姐,幽幽相国梵音当属盛京一大盛景。不若我们去大相国寺求签吧。”茯苓是为数不多知晓云音失忆的内幕人,她知道云音不了解盛京,害怕在楚青面前露馅,抢着开口介绍都城繁华。
然则楚青自幼在碧血营长大,除了出任务能暂时离开,其余时间都在练功亦或厮杀。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在盛京闲逛,也跟着竖起耳朵听茯苓介绍。
云音颔首表示对茯苓介绍的赞许,“听起来是个好地方,不过我没有什么心愿。我更偏爱随意看看,遇到什么都是缘分,有目的的相遇反而失了乐趣。”
楚青闻言亮着眸子看向云音,附和点头。
云音对楚青宠溺一笑,这姑娘和她谈心后胆子变大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呆板了。
茯苓听了主子的话,还是想小小挣扎一番,“小姐不如求个孕签呢。听说大相国寺许愿最灵,城中很多达官贵人的夫人都会去那里祈福。”
三人说话间不知不觉竟走到茶楼前,云音驻足,二人也得跟着停下脚步。
“我不信那些,只信自己。”
说罢,云音走进了盛京最为朴素的一间茶楼。
这里云集许多百姓,修鞋匠,卖炭翁,货郎,又或是妇人,稚子。不似其他茶楼一般金碧辉煌,设置等级森严的雅座雅间,这栋茶楼里只有几个略微破损的木桌木凳。
进来的人衣着朴素,没有小二的指引,须得自己找位置随意落座,和他人拼桌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为了掩人耳目,低调行事,云音今日衣着简单,不过一件素白的衣裙,楚青和茯苓也是寻常丫鬟的服饰。
饶是如此,在这样一间满是大众百姓的茶楼里,也显得有些许不合群。
三人找了个角落入座,不可避免地和旁人贴着坐在一起。
茯苓紧蹙眉头,楚青倒是和云音一般,对着说书人的故事十分好奇,二人都伸头盯向台上的说书人。
“话说咱们盛京两大盛景各位可知道是什么呀?”
说书人在台上假意卖起关子,台下观众身为盛京百姓,纷纷抢着回答。
“大相国寺和金明池呗,三岁小儿都知道。”
“知道嘛,金明夜雨,相国梵音呐。”
“这谁不知道啊,你这老东西故弄玄虚。”
……
百姓来这里讨一杯热茶正是为了听戏,此刻都感觉老先生是在拖延时间,台下闹意渐甚。
“都知道大相国寺出名,大相国寺为什么出名啊?”
“哎呀!你这老东西!”
“不就求签许愿啥的灵吗!”
“能说说,不能说下来!”
……
几个壮汉感到不耐烦,已经开始指着台上老先生,嘴里嘀嘀咕咕大约是在骂人。
云音她们坐的隐蔽,瞧不太清楚。
“小姐,这里都是刁民百姓,我们走吧。”茯苓压低声音附在云音耳边恳求。
她身为云府小姐的大丫鬟,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闹腾的地方,不免有些害怕。
云音将面前的瓜子分三拨,倒入两人手中,“好,那这个故事听完就离开吧。”
楚青多看了茯苓一眼,那日这个丫鬟说她不懂礼数,她怎么觉得这丫鬟自己都敢做王妃的主,更加无礼。
“好了好了,大家莫急,接着听我说。大相国寺的香火旺盛是因为它的签文最灵,可据说咱们大烨啊,还有另一个寺庙,比大相国寺还要灵呢!”
“什么寺庙?”
“你知道吗?”“我不知道。”
“不可能!咱们大烨的寺庙里大相国寺排第二,谁敢排第一?”
……
眼见着台下人都因为自己一句话被吊起好奇心,隐隐有发怒征兆,说书先生颇为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故作高深。
终于在人群第数次闹哄哄的,有些按耐不住后,他才娓娓道来。
“据说,在苑川城南九十公里外有一座山,名叫沂山,登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后就可看到山上的一间古刹。传闻里,凡有人在初雪之日三步一叩首爬过这近万级台阶去古刹求愿,她的心愿便可成真。”
这下台下的百姓们又嚷嚷起来。
“啧啧啧,我看你这老家伙是没故事硬讲。不说苑川比盛京寒冷许多,单单雪天的山上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还九千多台阶,三步一叩首,你这老东西必定是在胡说!”
“如果心愿真的能实现,或许真有人愿意一试呢。”
“我想要当大官,我去许愿能成功吗?”
“去去去,我以前去过苑川,冬天里刚尿出来的尿都能被立马冻住,你们真当玩儿呢。”
……
老先生又捋了捋胡子,“这位壮士说得没错,苑川地处西北,气候寒冷,沂山山高入云,真想要爬上去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冬天三步一叩首呢?更何况呐,一座荒山里究竟有没有古刹也未可知啊!不过是传闻罢了哈哈……”
“你这老东西!”一位青壮年男子好不容易得空休息,花了几个铜板来听个故事,谁知道这老东西不做人。
眼看着这位壮汉要发作,身边几个妇人和壮汉你一嘴我一嘴,你一手我一手总算把他按住,也慢慢让他平复心情。
台上的老先生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继续道,“其实今日老朽是想讲大相国寺的历史,忽然想到这个传说也就顺便提了一嘴。大相国寺在咱们盛京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它的历史又有几人知道呢?且听我缓缓道来……”
说书人这一次终于不再卖关子,而是娓娓道来大相国寺的历史。
只是云音一行人已经离开这座茶楼。
出了茶楼,茯苓啊搓搓手臂,嘴里不忘咕哝,“小姐,你如今是王妃,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好,他们都脏兮兮的……”
话未落音,云音不悦地看向茯苓,“茯苓,我最讨厌别人做我的主,念在你和我我一起长大的份上,今天的事情我当做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以后再这样,那你就回云府吧。”
茯苓闻言不自觉紧攥衣角,眼前的女子向来好脾气,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茯苓心知闯了祸,正要跪下,被云音提前预判,一把拽住。
“好了,我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我想吃些糕点零嘴,你对盛京最为熟悉,去买一些送回王府。我和楚青再四处逛逛。”
茯苓点头称是,多看了楚青两眼后才离开。
楚青不爱说话,云音也是第一次逛盛京,二人都东张西望,四处都觉得新鲜。如此静默无言,却也生出两分和谐。
不知不觉间,两人行至书肆面前,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二人上了二楼。
“这位小姐有所不知,一楼都是圣贤之书,可咱这二楼呀,才都是不易得的珍宝呢!”
小二说着就带两人走到一处隐蔽的角落,两人打眼望去,书架上皆是一些画本。
云音随手翻出一本,楚青的视线顺着主子的动作一起看过去,二人同时呆滞在原地。
《霸道王爷爱上我》
云音不信邪,又拿了一本。
《陛下与我不可不说二三事》
《纯情太子妃太娇羞:太子殿下狠狠爱》
《将军夫人又逃跑了》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如今最受盛京女子喜欢的画本呐!我偷偷告诉您,尚书府,太师府的小姐都喜欢这些画本,每次上新都着婢女偷偷来买呢。姑娘尽可瞧瞧,若是还不能满意,我们还有压箱底的好货。”
小二绘声绘色地介绍自家书籍画本特色,云音附和打开看两眼。
“配图不错,故事情节也算跌宕起伏,用词轻松诙谐。虽然说可能于那些读书人而言登不了大雅之堂,但确实该承认它风靡是有原因的。”
云音匆匆翻阅几页,大约摸清故事叙事手法,做出点评。
她在王府里也私藏了几本,只是多是才子佳人,按部就班。和这里一比,确实不如这些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