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你说这话本里的卫小姐失了记忆,那她还是她吗?”
云音偏头看去,竟是一锦绣罗裙的小姐捧着话本喃喃自语。
她的丫鬟不懂小姐在说什么,故而只是安分垂着头,幸好这位小姐也不在意。
自从失忆以来,身边可信的人都告诉她不要刺激自己,不要找回记忆。
她有时候在想,自己从前必定是经历过什么伤痛,否则爹娘为何不愿自己恢复记忆。
然而,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头绪。奉常府的小姐这辈子受过最大的伤大概也就是情伤。
她曾经怀疑爹娘是担忧自己想到从前对卫听寒的满腔热情错付而伤心,只是自昏厥一事过后,爹娘并不派人送信到王府打探她的情况,她更能确定爹娘不如想象中爱自己。
想通以后,一连几日她逃避自己失忆的事实,告诉自己只是摄政王妃。
可摄政王妃爱好如何?过去如何?擅长什么?通通未知。
云音对着这位小姐行礼,笑意盈盈,“姑娘问得问题,其实我有一些拙见,不知姑娘是否有时间听听我的看法?”
方蝉衣闻言看向身旁女子,被她的双目吸去所有目光。
她从未见过这般澄澈而又明媚的眸子,就似雪山之巅圣洁的雪水融化其中一般。
“姑娘尽可随意。”方蝉衣回礼以对。
云音颔首,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书架,“一个人的性格、心境,做出的决定都是由她的经历和见识所决定的,若一个人失了记忆由落落大方变得畏畏缩缩,束手束脚,那么她或许早已不是她。”
“姑娘所言甚是。不过,若是她骨子里的性格和天性不曾改变,即便失去记忆,她也依然是她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也是从前的自己会选择的。”方蝉衣泰然自若地接过话头。
“话本里的卫姑娘和失忆前实则本性完全一样,又或者,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她自己。”
害怕云音不能理解,方蝉衣又补充道。
云音没料到方蝉衣有这番见解,闻言双目泛光。
“多谢姑娘指引,为我解了一大难题。我弄丢了一样东西,如今该去寻它了。”
方蝉衣望着那位素衣姑娘远去的背影,继而望向话本里描述的“神妃仙子”,两人的形象竟是慢慢重合。
春花跟在方蝉衣身后,不禁感慨,“小姐近来遇到的怪人可真多。”
那天那个包裹着全身的黑袍男人是一个,今天这个说什么弄丢东西的女人又是一个。
楚青跟在云音身后,主子走得快,她做下人的也得加快脚步。
“王妃,敢问您弄丢了什么?奴婢去替您找回来吧。”楚青想不通自己一个习武之人为何有些跟不上王妃的步伐。
云音眉梢带喜,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脸上泛着一层太阳洒下的金光,“不必,只有我一人能找到。”
二人滞步于云府门前。楚青这才意识到原来王妃是想家了。
云府的门房看见云音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摄政王妃来了。
“王妃,老爷还没下值,暂时不在府里。”门房派人通传了管家,管家一边将云音迎进府里一边交代。
“那母亲呢?”
“夫人她上个月就回南川省亲了,去看望夫人的母亲了。”管家有些窘迫地摸摸后脑勺。
云音心中暗喜,母亲和父亲都不在府上,茯苓也没跟在身边,正是她查明真相的好时机。
“母亲上个月回的南川?”上个月,也就是她成婚后不久。
“是是是。”管家越说越心虚,他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安定下来就着急去南川,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既然爹娘都不在,那我回屋坐一会就走,你去忙吧。”
一路上,管家都毕恭毕敬地回答云音的问题,路上遇到的云府的下人皆跪地叩首行礼。
“是。”管家得了命令,恭敬退下,在云音看不到的角落招呼一个婢女远远盯着她。
云音在楚青的陪伴下回到闺房,闺房里是清一色的夕岚床幔和纱帘,茯苓和母亲说过这是她失忆前最喜欢的颜色。
“楚青,你帮我找找看屋里有没有什么我的东西,比如信件、配饰,总之所有有使用迹象的都要拿过来。”
“是。”
云音和楚青二人在屋里搜罗半天,累得气喘吁吁。
“王妃,奴婢无能,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恕奴婢多嘴,您闺房里的东西都有挪动的痕迹,应该是随着您出嫁一起送去王府了。”
云音摆摆手,“算了,找不到也罢。”
说完,云音又打量起这间闺房。
不像是有什么暗门的屋子,可搬去王府到东西并不太多,必定会有东西剩下的。
视线落于占地最大的拔步床上,云音忽然想到什么,她伸手向床下摸去,果然在床塌拐角隐匿处摸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王妃,您的手——”楚青看着云音掌心不慎被木屑划出的伤口,不禁担忧出声。
云音摆摆手表示不碍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两手大,劳劳锁住的精美盒子吸引去。
“找到了,楚青,回府。”
“是。”
二人坐在云府的马车里静默无言。云音五指微蜷,时不时敲击木盒的边角。
此番回云府,还算有点收获。她想知道,爹娘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
王府婚房里,云音对着眼前的木盒端详了足足一柱香的时辰。
眼看着再不解决这个木盒,卫听寒就要回来了,她不希望这个男人不帮忙还问东问西。
她也早已叮嘱过楚青要将今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正好她好借此机会考验楚青这个奴婢。
蛮力掰盒子无果,云音不愿等到明日去找锁匠。她拔下兵器架最上方的一柄长剑,对着木盒边缘劈下。
如有神助,她刚刚好劈开了木盒的边缘,竟未曾伤到内里物件一分一毫。
几张泛黄的信,上面无一例外写着【阿音亲启】。
“阿音?”云音自顾自念了几遍,并不觉得耳熟。
她打开信封,清秀的字迹如涓涓细流,不难看出主人必定也是个温润的人。
【阿音卿卿,盛京今日大雪,可有出门?天冷路滑,注意防寒。你身子一向不好,我托人给你送了些家乡驱寒的药膳方子。】
【阿音卿卿,今日晨起发觉桃花已经盛开,桃花粉嫩,朵朵鲜妍,恰如阿音笑靥。】
【阿音卿卿,自金明池一别半月有余,常常思卿梦卿。】
云音呆愣愣地合上信件,仔细思考这些信究竟是谁所作?
坊间传闻与母亲所言都印证她心仪卫听寒,可这般腻歪的词语绝不会是他所作。
更何况,以卫听寒的性格,若是心仪谁家姑娘,必定打嘴炮死不承认一段时间,待他认清心意,大约也是聘礼上门的时候了。
她也见过卫听寒的字,同这信上的完全不同。
可惜信上未曾落款,她亦无从查找作信之人。
云音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蔓延到全身,手中几张薄纸也已好似千金重。
“母亲为何骗我?”云音喃喃自语。
她心仪的并非卫听寒,而是另有其人。
信件边角泛黄,可见她曾无数次抚摸,藏匿于床角,大抵是为不被发现。
云音感觉脑海中有一团有如乱麻的线,只差找到头,便可以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王爷。”
“王妃呢?”
“小姐在等王爷呢。”
听到屋外茯苓和楚青对卫听寒问礼的声音,云音下意识将手中的信塞到梳妆匣里,随后躺在床上假寐。
闭上眼睛的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装睡。
卫听寒信步走到床前,粗砺的指尖划过云音的脸颊。
“孤知道你在装睡。”
云音丧气地睁开眼睛,“我不太擅长装睡。”
她的目光落于兵器架上,打量着这些武器,手指却在卫听寒看不见的角落勾住他的衣摆,防止他走到梳妆匣那里。
“过些日子孤要去南川,大概要待三个月。”卫听寒冷不丁冒出这句话,云音闻言蹙眉看向他,思绪飘飞。
卫听寒也垂眸看向入定的云音,他知晓她心悦自己许久,不想竟连这点时光的分别都不舍。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名滋味,他很是满意。
“我也要去。”母亲去了南川,她偷偷过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顺便问清楚那些信的事情。
卫听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眉眼都染上喜悦。
“不行。”卫听寒心中认定这女人一会便会拽着她的衣袖唤他夫君,然后求……
“嗯。”云音没有辩驳,她只是通知一下卫听寒,他不愿意带她去,她又不是没有银两没有腿。届时他在去南川的路上,又怎么会知摄政王妃也离开了摄政王府。
卫听寒眉头紧锁,不明白这女人今日怎么有些反常。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孤只是觉得山高路远你会不习惯。”
说完,他敲敲打量云音的神色,见她已经阖上双目,心头微沉。
“咳咳,云音,你若是很想去,孤也可带上你。不过……”
云音闻言突然睁开双眼,有了新的想法,她翻身将堪堪倚在床边的卫听寒压在身下,“不,我不跟你去,我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沉浸于突如其来温香软玉在怀的卫听寒将掌心覆上云音的腰,听到她的话后忽然黑脸。
他仰头深深看向云音,眼里好似被薄雾蒙住,看不到他的心底。
“云音,不可得寸进尺。”
说完,卫听寒甩手离开了文熙楼。廊下守夜的陈明和楚青皆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一人恭敬行礼,一人默默跟上。
月明星稀,卫听寒负手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陈明跟在后面碎碎念。
“王爷,书房夜里可能有些凉,床榻也不舒服,有什么事明天再解决嘛。”
“王妃人挺好的,经常关怀府里的下人,张老夫人说了,您娶了她是咱们府邸的福……”
话音未落,陈明撞上了卫听寒的后背,吓得他连忙后退几步连连求饶。
卫听寒转过身,睨视陈明,“看样子,你对她很满意?”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无端让陈明感到脊背发凉,他低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只能借着月光看见卫听寒的双履。
拿不清主子的心思,陈明只想多说点好话,最终磕磕巴巴回答:“王爷英姿飒爽,王妃倾国倾城,你们可是天作之合。更何况,属下听闻王妃在闺中就对您芳心暗许,您如今也颇为心仪……”
“胡言乱语!孤哪里心仪她?”不知为何,那二字竟有些烫嘴,卫听寒神色微变,眼睛不知望向何处。
陈明尚未从惊慌中恢复,眼见着主子离开,大步跟上。
“啊?王爷,原来您不喜欢王妃啊?”
“你从哪里看出来孤喜欢那个爱蹬鼻子上脸的女人?”
“很多地方啊,王爷您新婚夜没有离开婚房,按照规矩那文熙阁该是您的住所,王妃理当另有一座院子,可是您和王妃一直都宿在里面。您待在书房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闭嘴,从明日起,孤搬去书房。”
“啊?”陈明张大嘴巴,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根据话本里的描述,男人可能也就生个窝囊气第二天就好了,他可好,一番劝和,两人分居了。
陈明在心里对王妃磕三个响头。根据他看话本的经验,接下来就是小妾上门和主母宅斗了。陈明又磕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