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获一时不知该不该回话,沈清澄也没有再出声。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气氛来到青崖和孔元青面前。
孔元青也就二十出头,比沈清澄大不了几岁。
自从家中出事后,他就没跟自己的小外甥相处过了。只敢在远处偷偷看上几眼。
在城外一露面沈清澄就认出了自己,外加情况紧急也没怎么交流就分开了。现在放松下来,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谢其获来缓解这古怪的氛围。
她面朝孔元青,咧嘴露出一排上牙。
“您好您好,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您的风姿真是令人神往!”
……
孔元青:不会说话其实可以不说的。
沈清澄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之前见过吗?”
谢其获充耳不闻,继续寒暄:“是啊是啊,今日天气确实不错。”
一个疑问倏然出现在脑海里,“你怎么在这儿?这里离你们驻地有百来公里远。”
沈清澄心中暗暗一惊,他果然注意到了。
孔元青憨憨一笑,很是洋洋得意。
“得知……你们将运送大批物资抵达泽川县,朝廷要求附近的驻地派兵维持秩序、协助派发,我立马就向上级请命前来了。”
谢其获往他身后看了两眼,“你们驻地就派你一个人来啊?”
孔元青咬牙切齿:“是我一马当先,快马加鞭提前抵达了。”
“出发前我们预估了物资的抵达时间,由此指定的出行计划。其他人最晚后日也可到达。”
“殿下”,谢其获又凑到沈清澄跟前,甜甜地笑。
“大前日我们刚到泽川县的时候,你同县丞说物资十日后才到,是骗他的吧?”
“悄悄告诉我,物资和人马到底何时能到呀?”
原来连这点他都注意到了,他比自己设想的还要敏锐。
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沈清澄颇有点郁闷。
“泽川县在档案中记载的粮食储备十分充足,确实是有意试探。”
“按照原先的行进速度,他们应该会在大后天抵达。可是如今县中情况诡谲多变,我怕夜长梦多。”
“查看过粮仓后,深感风雨欲来,于是我派人前去接应催促,同时,又让人携带信物赶往江州军营借兵增援。”
“物资应该会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一些到达,但具体的时辰不得而知。”
说完他停顿了片刻,默默地垂下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孔元青打断了。
“江州?离这儿也有几十公里远,路上需耗费三四天。任他们再快也比不过我的人了。”
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将沈清澄的情绪卡得不上不下的。
谢其获直接忽视他的喜气洋洋,扭过头问另一旁的青崖,“刚才你们照约定发了暗号,是在此处发现了什么?”
青崖从怀中掏出一团手帕,“我们一路跟着差役进山,到了竹屋后,那男子被另一拨人带走了。”
“原先我俩计划兵分两路打探消息,突然听到那三名差役提到了矿洞,于是我们又一同跟了上去。”
将布巾摊开,中间包裹着几块大小不一、深浅各异的褐色石块。
“矿洞中有不少年轻人在,这些就是他们在开采的矿石。”
“我们怕打草惊蛇,偷摸了几块就跑开了。”
谢其获端详了两眼,重新将布巾包好。
“既然已经取得物证,你们先带殿下下山,我想再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其他消息。”
另外,她朝孔元青点点头。
“孔都尉,殿下的安全就暂时拜托你了。”
接下来,由你来带孩子。
目送三人离开后,谢其获又回到了行刑的屋子。
刑罚已经结束了,受刑的人还在屋内,被几个人围着,应该都是他的熟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临时做的担架上,准备将他带回住处照料。
看见他被荆条抽打得皮开肉绽的身体,几人齐齐倒吸几口冷气。
一个稍微年迈些的声音劝解道:
“王二啊,下次别那么冲动了,知道你担心家中二老和年幼的侄儿,可官差老爷们说了这次不能回家,再等上半个月不就好啦?何苦呢?”
另一人听闻也出言附和,“是啊,王二啊,王大已经不在了,你得多替年迈的爹娘想想啊,他们就剩你一个……”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其他人捂住了。
“说什么屁话,哪壶不该提哪壶,走走走,一边儿去……”
将男子带回屋后,其他人都散去了,只留下最先开口说话的老伯替他上药,应是原本就与他同住一屋。
见其他人都已走远,也没有差役继续盯着,老伯压低声音。
“王二,县里怎么样了,水患过去有一阵子了,没发生别的事吧?”
受刑时也一声不吭的人,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干涸的声带断断续续地振动发出嘶哑的嗓音。
“冯叔……”
“县城里……有疫病……”
“我怕……怕……”
王二说得很艰辛,冯老伯忙给他递水,送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地喂着。
同时继续安慰他:
“放宽心,县城的官爷不会不管的,我们县里有很多好心的大夫,一定会全力医治的。你家人都不会有事的。你好好把伤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见王二面色缓和了些,他还不忘耳提面命:
“我们虽说不是朝廷正式录用的差役,但好歹是为朝廷办事,得遵守朝廷的规矩,无假不得外出是第一天来的时候就交代过的,大人们念你是初犯,只是轻罚,小惩大戒,你可千万不要有下次了。”
“看守的官差老爷都说了,此次是特殊情况,半个月很快就过去的,届时你就能回家探望亲人了。你到时候可得好好地回去,别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替你忧心。”
喝了点水,王二的嗓子感觉好了不少,说话也流畅了很多。
“冯叔,我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
“只是我哥已经不在了,上次假期我得处理我哥的后事,没空回去,不知他的抚恤金有没送回家中,也不清楚水患对他们影响大不大,现在家里到底有没有米下锅?”
“冯叔,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王二的话语听得冯老伯悲从中来,他又何尝放心呢?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每月的半石米粮,谁会来这荒山野岭做工呢?这点银钱做别的营生又不是挣不到。还没法儿看顾家里,唉……”
药也上得七七八八了,屋内的声音也逐渐变低,直至完全安静。
此时浮现在谢其获眼前的,是那日被投掷到马车里的布袋。
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米和盐,里面装的是无数平凡百姓的普通人生。
谢其获继续朝“主营”方向前进,出现的差役越来越多了,代表着她越来越接近正确的目的地。
与竹林外围的静谧大相径庭,靠近矿洞周围声音越发嘈杂,敲击硬物的声音不绝于耳。
山壁前,新陈不一的棚子林林总总,棚子底下的人将不同大小的矿石分开放置。
绕过分拣的棚子,就能看见矿洞的入口,陆陆续续有人拉着装满矿石的木板车出来,同时又有人推着空木板车进去。
入口的通道似乎不够宽敞,左边的高度也远不及另一边,上方还不知为何垂挂着少许木桩。
透过洞口朝里望去,固定在岩壁上的火把明灭可见,幽幽地照亮不同的分岔路。
矿洞附近有许多差役看守,原先谢其获没注意,细看才发现这些差役的衣服与县城中的并不完全相同,布料色泽略有差别却也大差不差。
背后之人心思果然缜密,如此一来,哪怕骤然事发也有可推脱的空间。
看起来分拣好的矿石会被运往别处,显著拓宽的山道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车辙,已经完全干涸了。
看来起码最近两日,矿石没有被运送出去。
谢其获暂时先将矿石下一步的去处抛之脑后,思忖着接下来从何查起。
在她眼中,这里的竹屋除了大小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同,看来只能一个一个地摸索了。
这几间屋子里的呼噜震天响,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轮值的看守,跳过。
那几间围成一个整体的,闻起来有米饭香,还有炊烟,一看就知道是吃饭的地方,跳……
跳过去。
伙食意外的还不错,起码有荤有素有米饭,且仅有米饭,没有硌牙的杂物。
还有方便取用的大馒头,一看面点师傅就下了功夫揉面的。
看了眼腰间瘪瘪的荷包,奇怪,怎么下一秒就鼓起来了。
驿站包饭的,赶不回去吃了,在这里吃应该也差不太多。
顺着后厨的足迹,谢其获找到了几个看似是用于储物的竹屋。
与矿洞处的看守相比,这里的看管力度几乎没有,甚至门口坐着打瞌睡的那个,也疑似只是作登记的。
她摸了摸下巴,略略估算。这几间竹屋加起来好像比护城河边那粮仓还要大不少啊。
随便挑了一间混进去,这竹屋不仅空间大,囤货还真不少,如今县衙里的粮食都不如此处的多。
不过可巧,装粮的布袋,居然跟县衙仓库中的别无二致,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周安民啊周安民,真是百密一疏啊,税粮都是收缴后才装袋的,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布袋,实则是由中央统一定制,最后再下发到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