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朗倾意特意穿了穿了月白色襦裙,戴上面纱,携着书青和王管家的娘子赵妈妈,一齐坐到轿中去。
琼华山离皇城不远,行了不多时,便到了山下。赵妈妈拿了随身的包裹,书青扶了朗倾意,早又安排了单人乘坐的小轿,只扶了朗倾意上去,又徐徐走了一程,这才到山顶。
因着提前布置,琼华山早就设置了关卡,不许闲杂人等入内。此时山上只有苏家的轿子,想是颜若月还未到。
因着琼华山上的琼华阁是专为女子祈福的庙宇,整座山上除了跟随贵人的奴仆或小厮,再不允一个男子进入,琼华阁内的住持和一众僧人也都是女子。
住持已年过五旬,法号慧生,她带着一众尼姑前来迎接,朗倾意倒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跟随她去待客室喝了一杯茶。
茶刚喝完,朗倾意别了众人,搭讪着走到大殿门前,正巧见到颜家轿子落地,颜若月一身桃红色纱裙,长发及腰,头上也用了桃花点缀,真是娇艳非常,在山上分外显眼。
“朗姐姐。”颜若月惯了这样喊她。
“若月妹妹。”朗倾意亦是展开手臂走上前去,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上一世,她进了方府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关于颜若月等人的消息,方景升将一切都藏得极好,仿佛她一旦接触了外界的消息,便会生出翅膀来飞出去。
慧生等人识趣地退后半步,只留下几个小尼姑守在殿外,预备着使唤。
朗倾意同颜若月携手进了殿中,书青、赵妈妈,以及颜若月带来的白桃和碧荷,便被留在门外等候吩咐。
“朗姐姐,可想死我了。”若月向来讲话毫不避讳:“都快一年没见了呢。”
“谁说不是呢。”朗倾意只是笑,用莫大的力气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你身子还好吗?”
“我好得很,你呢朗姐姐,姐夫对你好不好?”
“不必担心我,我好得很。”朗倾意垂下眼眸,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嗔怪道:“你怎么硬要选这个地方,周遭都是人,都不得清净说说话儿。”
“还说呢。”若月本来兴致勃勃的神情一下颓丧下去,本来像宝石一样镶嵌在洁白面上的灵动双眼也失了神色:“朗姐姐,我爹近日在给我物色婚事,我心里愁得很。”
论理,也到了年纪了。朗倾意细细算了算,颜若月已经过了十八岁,是该定下了。
这件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倒不好置喙,朗倾意只好变着法子安慰她,从自己出嫁之前的种种忧虑到婚后的逐渐适应,一一与她说了,眼瞧着她面色好了些,这才说服她一同上香祈福。
朗倾意点燃三支香,先是拜了九拜,又小心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朗倾意这一世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远离祸患,平安一生。”连念了三遍,又等了等颜若月,两人一同站起来,将香插进香炉里。
山上寺庙的钟声响起来,庄严而肃穆,想是到了众僧人参禅结束的时候。守在大殿外的尼姑早遣人来问话,请她们二人去用斋饭。
朗倾意也未推辞,携了若月的手便要随小尼姑去,可若月只是怔怔地不动,及至朗倾意上前来催,才看到她眼神直冲着一个方向,半晌都不说话。
朗倾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看到自己方才明明稳稳插在香炉中的三炷香,如今竟无缘无故断了一柱,只留两柱燃了不到一半的还在散发出袅袅青烟。
朗倾意呼吸都停了一瞬,燃着的香断开,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大凶之兆。
身后的两个小尼姑见状,忙走上前来拿其他话来搪塞,一个说朗倾意是贵人面相,福泽深厚,不必担心;一个说是前些时日下雨,香受了潮,还没来得及换。
若月见朗倾意神色不对,听了小尼姑的话,忍不住发了脾气:“琼华阁偌大一个寺庙,香受潮了都不知道替换吗?”
“今日你们是遇上我们两个性子好的,若是明日有别的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来上香,只怕就不是这样好说话了!”若月横眉倒竖。
朗倾意伸手拦住了若月,心中无限思绪划过,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柱香断裂之处——分明与其他香无异,没有半分受潮的痕迹。
若月只说道:“朗姐姐,你再重新烧一次,我就不信次次都这样。”
朗倾意一只脚已迈出殿外,她缓缓摇了摇头,这样的结果一次就够了,就当是佛祖怜悯,给出的警示,她好生注意就是了。
气氛瞬间沉闷下来,这一餐斋饭也用得毫无滋味。
仿佛天色也随着人心而异动,本来艳阳高照的晴好天气,一眨眼便乌云遍布,多了几分阴霾。
两边的下人都着了忙,因出来时并未料到有这场雨,两家人都未曾带伞。慧生住持提议躲过了雨再回去,可朗倾意隐隐觉得心下不安,只朝琼华阁借了几把油纸伞,便匆匆作辞而去。
颜家的轿子更快,早已接了颜若月,急匆匆下山去了。
朗倾意在轿内,期待着这雨一时半会下不来,可外头眼见得已经起了风,刮得山上的草木萧瑟。
轿子才行了数十步,忽然猛地停住,朗倾意不妨,额头几乎撞上了前壁,只听外头有个小厮大声说道:“夫人,前头有一台轿子挡住了路。”
这山上简陋,只有一条路修了狭窄的石头台阶,向来轿子上山一定要走这台阶的。
不等朗倾意发话,书青性急,已大声问道:“前头是哪家轿子,风大雨急,能否先借过一下?”
话音才落,只听雨声刹那间响起来,扑簌落地,四周顿时弥漫起山间的泥土气息。
饶是如此,前方横在路上的马车竟纹丝未动,也不见里头有人说话。
朗倾意掀开帘子,先叫赵妈妈把油纸伞分给大家:“别淋了雨。”
她将怀中荷包拿出来,递给赵妈妈,吩咐她前去好生讲话。
赵妈妈打着油纸伞,小心翼翼下去,过了不多时又上来回话:“夫人,这家人倒不像是个好说话的,老奴报出苏打人的名号来,轿内人却不放在心上,只说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大人家中长女,在此等人,若夫人有要事,便只能绕路走了。”
朗倾意皱了眉,一是之前从未听说这李家长女,因此半分交情也无;二是锦衣卫无论官职如何,却是半点也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她心中清楚;三则,若是往常,绕路走也就罢了,大不了从一旁的青草地绕过去,可如今雨下得愈发急了,从一旁斜坡下去难免容易滑倒出事。
话都到了这里,她这个苏府夫人若是不下去相见,指不定要被锦衣卫记上一笔,旧患未除,又添新仇,更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只好缓缓从轿中下来,不顾赵妈妈和书青的反对,向那顶轿子走去。
雨大,饶是书青和赵妈妈争着打伞,朗倾意还是湿了裙摆。
从此处望去,山下仿佛成了白花花的雨池,四处都是跳动着的雨点。朗倾意小声敲了敲淋湿的轿身,放缓了语速:“李家小姐,唐突了,刑部左侍郎苏佩乃是妾身拙夫,今日上山来进香,没料到雨大路难行,还请行个方便。”
她刻意说得谦卑无比,轿内马上有了动静,有人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却仍是久久没人作声,仿佛在里面细细观察着她。
朗倾意久久得不到回应,心中难免焦灼,此时顾不上失礼,忍不住抬眼看去,那块掀起的帘子却瞬时放下了。
她心里泛起嘀咕,心想,这李家小姐倒是怪脾气,若是实在拦着,大不了仍回山上寺庙去避雨罢了。
正想着,轿内却传出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来:“原来是苏家夫人,实在是奴家唐突了,今日有事,故才在此等候,挡了苏夫人的路。”
朗倾意又客气几句,便看到那轿子挪动了几人宽的距离,让出一旁的石阶来。
她又道了谢,这才冒雨赶回轿内,可一颗心总是提着,直到安稳到了山下,这才略微放心。
她们走了不久,挡路的轿子也放了下来,里头的人稳健落地,一双皂靴连接着苍劲有力的双腿,向前迈了几步。
轿中小厮也下来,给他撑了伞,他身姿挺拔,只不动声色地望着苏家轿子下山的方向,随手将油纸伞接了过来。
暴雨顺着伞骨滚落,形成一道雨帘,苍翠的竹叶伞遮不住他俊逸的面容,他只是贪婪地向下望着,良久,嘴角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来,骨节分明的右手紧紧握了握伞柄,这才把目光收回。
“回去。”他吩咐道。
小厮打扮的人应了一声,坐到前头拉动缰绳,预备驾车。
撑伞之人却不急着上轿,而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准确无误地丢入小厮怀中。
“哎呦,方指挥使,这可使不得。”那小厮话语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行动上却毫不客气,将银子揣进怀里:“那就却之不恭了。”
“劳烦你随我走这一遭,还捏着嗓子说了这许久的话。”方景升笑道:“这点子心意权当辛苦费罢。”
“好说。日后还有这样的营生,只管叫上小的便是了。”这位装扮成小厮的人不禁笑弯了眉眼。
方景升坐在轿中,听着雨声愈加激烈,他先是吩咐抬轿之人腿脚再快些,又对驾车的小厮吩咐道:“梁春,改日你备些上好的香和佛珠等物,叫你夫人亲自送与慧生住持去。”
这次之事少不了慧生主持帮忙,梁春心下里清楚,口中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