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糖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凯瑟琳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她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恐惧里:要是永远都看不见了怎么办?会被孤儿院当成累赘丢出去吗?她回去后还要高考,眼睛毁了还能画画吗…?这些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眼泪淌得更凶,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

    她根本没察觉到,一只属于男孩的手正在她眼前晃了几下试探着。

    汤姆看着她的反应,心里那点模糊的预感像块石头一样猛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凯瑟琳被自己的泪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找水喝,慌乱地伸手在身边的床头柜上摸索。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圆柱形的东西——是那个不锈钢水杯。她刚往前探了身体,以便于更好的拿起水杯,下一刻水杯就被自己碰到地上。

    “砰——哐啷!”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医务室里炸开。杯子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几滴冰凉的液体甚至溅到了凯瑟琳的手背上,激得她一颤。凯瑟琳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脸上带着茫然的惊恐。

    汤姆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弯腰,捡起那个杯口摔得变了形的杯子,走到房间角落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地冲击着杯壁,他仔仔细细地冲洗掉上面的灰尘,动作有些慢,像是在借着这个动作整理思绪。

    “安娜?”听到水流声和脚步声,凯瑟琳猛地将头转向声源的方向。她的眼眶依然通红,泪水未干,但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却失了焦距,空洞地落在汤姆身旁的空气里。“对不起,”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歉意,“我没注意……我没拿稳……”

    汤姆没有回答。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杯子里的水珠,然后从热水瓶里倒了些温水进去。

    短暂的沉默让凯瑟琳瞬间警惕起来。她不再是那个无助哭泣的小女孩。“谁?!”她厉声问,手指却因为害怕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发白。

    汤姆把温热的杯壁轻轻碰了碰她紧握的拳头,用的是没变形的那端。

    凯瑟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又迅速探出,准确地握住了杯子——凭借的是触觉而非视觉。她低着头捧着杯子却不喝,依旧警惕地听着动静。

    “你看不见。”汤姆开口,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凯瑟琳听出了他的声音,放松下来,但随即嘴硬地反驳:“你在胡说什么?”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甚至带上一点被冒犯的恼怒,可惜微微的颤抖出卖了她。

    汤姆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看着她说:“那你说,我刚刚比的是几?”

    “这是……2!你比了一个耶。”凯瑟琳硬着头皮,胡乱猜了一个数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她绝不能承认,尤其是在汤姆·里德尔面前承认自己的脆弱和缺陷。

    “哦?”汤姆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玩味,“真厉害。我根本没伸手。”

    谎言被当场戳穿,凯瑟琳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血色褪去后又迅速涌回,羞耻和恐慌几乎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捧着那只水杯,似乎不承认她就还看得见,还是可以观察到世间万色的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汤姆不再看她,转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医务室里只剩下凯瑟琳偶尔控制不住的抽噎声,以及窗外风吹过老橡树枝叶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凯瑟琳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或者干脆离开时,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又走了回来。

    他停在她床边。然后,她感觉到床垫微微一陷,他坐了下来,就坐在她脚边的位置。

    这个举动比刚才的逼问更让凯瑟琳不知所措。她抬头暴露出那双失了神采的眸子。

    “怎么弄的?”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些之前的尖锐。

    凯瑟琳抿紧嘴唇,拒绝回答。

    “在仓库里?”他换了个方式,继续追问,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劲儿上来了。

    “……嗯。”最终,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承认这一点让她感到无比疲惫,甚至质疑自己为什么非要为其他人讨回公道,以至于让自己受伤。不会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她清楚的知道这赖不了别人,要赖只能赖自己天赋太差、赖自己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妄想一两周就学会新技能超越汤姆、赖自己急于求成。为此,她又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凯瑟琳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接着,一块硬硬的、用糖纸包着的东西被塞进了她一直捧着杯子的手里。

    凯瑟琳揣测是方糖。孤儿院偶尔过节时会给每个孩子发一小块,是难得的甜味来源。他们一般放在水杯里化开,直到整杯水都甜滋滋的,然后小心翼翼的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吃了。”他的命令简短而生硬,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凯瑟琳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愿意为迎接她的是一串嘲讽或者嗤笑。她摸索着糖纸,动作笨拙地剥开。糖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把那块小小的糖放进嘴里:“谢谢……”

    浓郁的甜味立刻在舌尖化开,冲淡了喉咙里的苦涩。这突如其来的甜,让她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忽然垮掉了。鼻子一酸,眼眶又热了起来,她赶紧低下头。

    “谢谢。”她小声道谢。

    汤姆看着她低头吃糖的样子,看着她毫无神采的黑眸。“糖是科尔夫人的。”他突然说,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凯瑟琳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我从她锁着的抽屉里拿的。”他继续补充,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一样冷静,“她藏了一小罐。”

    凯瑟琳慢慢咽下嘴里的糖,那甜味忽然变得有些粘腻,甚至带着点铁锈般的味道。她空洞地望向前方。

    “你又偷东西。”她的声音很轻,不是疑问,而是带着疲惫的陈述。不管是不是自愿,她吃了这块偷来的糖,如今的她也是“小偷”。

    汤姆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或强调自己的特殊权利。他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天真的残忍:“你需要它。而我拿到了它。这有什么不对?”

    “这不是‘拿’,汤姆,这是‘偷’。”凯瑟琳纠正他,声音里努力想带上一点力度,却因为虚弱反而显得有些飘忽,又或许是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插手别人的人生了,“而且这不值得。为了块糖,如果被抓住……”

    “他们抓不住我。”汤姆打断她,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熟悉的、冷冰冰的傲慢,“他们愚蠢又眼瞎。”他说出“眼瞎”这个词时,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这个词此刻并不合适,但他并没有收回或道歉。

    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强调,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你需要。所以我拿到了。这很公平。”

    凯瑟琳没有再争论。她只是觉得更加疲惫。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为了这种事,跟汤姆·里德尔是争论不清的。他的逻辑自成一派,坚固又扭曲。

    她重新捧起那只已经变温的水杯,小口地喝着,试图冲淡嘴里那过于甜腻、又带着偷窃的卑劣的味道,“谢谢你的糖……我会还给你,还有科尔夫人。”凯瑟琳握紧拳头,承诺着。

    汤姆诧异一瞬,又不屑的嗤笑一声:“还?你要拿什么还?用你看不见的眼睛去卖报赚钱还是等假期他们“慷慨”发糖时一块块攒?得了吧怀特。她压根不会发现少了一块糖,只是一块糖而已。”

    凯瑟琳没再与他争执,只是沉默着下定决心。

    或许是觉得无聊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汤姆开口问道:“你的眼睛到底怎么搞的?我想不明白,仓库里可没有伤得了眼睛的东西,而且,为什么你还去仓库?”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凯瑟琳,不放过凯瑟琳脸上的一丝表情。

    “练习魔法。”凯瑟琳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

    “魔法?你以前可没那么感兴趣。”

    “因为我想帮玛莎拿回蓝缎带,那对她真的很重要。”凯瑟琳抿了抿唇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还给她,所以我想用你的方式——比赢你,把蓝缎带赢回来。”

    说到此,凯瑟琳泄了气:“现在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你了,是我技不如人。”她不由得轻碰自己的眼睛,那里不知何时说着说着就开始湿润。“眼睛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联系到一半时眼前一黑就看不见了。”

    凯瑟琳强忍泪意,久久没听见汤姆回应。

    “你的眼睛会好的。”最终汤姆只是带着一丝笃定的语气说,然后离开医务室带上了门,世界又陷入了一片虚无,只留下凯瑟琳和手里的、捏皱了的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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