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龛之下

    先前被人一路上追杀,萧谛听一度神经紧绷,此刻难得松弛下来,却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敲击,与雨声交织成令人眩晕的节奏。

    雨水如注,打在泥泞的小路上溅起片片水花。

    雨幕中,马蹄踏过积水的声音格外清晰,溅起的泥点沾染在裴闻津的衣袍下摆,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萧谛听恍惚间闻到混合着雨水、泥土和血腥气的复杂味道,这让她胃部一阵抽搐。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叶扁舟,在骤雨中沉浮,艰难前行。

    记忆与现实不断交错,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别睡。"裴闻津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萧谛听这才惊觉自己的脸正紧贴着他的胸膛。

    隔着湿透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和逐渐加快的心跳。

    那件宽大的蓑衣将她整个包裹起来,雨水顺着蓑衣边缘滴落,在她眼前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这个举动实在与裴闻津平日张扬高调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像是刺手的外壳剥开一看,里面是一绢丝绸一样。

    "再坚持一下。"裴闻津低沉的声音裹挟着雨水的湿气在她耳边响起,萧谛听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真的非常吵,她想睡觉。

    她想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燎过,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她试图点头示意,额头却不小心撞上裴闻津的下巴,听到他闷哼一声。

    "别乱动。"他收紧手臂的力道突然加重,语气不容置疑。

    萧谛听眼皮沉得要命,费力地扬起下巴,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但视线所及只有裴闻津还在滴水的下颌,以及他注视着远方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雨幕中依然利如鹰隼。

    萧谛听迷迷糊糊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她迟钝地想。

    是血迹。

    当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那是应该是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她,或者说是原主也像今天这样蜷缩在裴闻津怀里。

    天赋触发导致的后遗症让她浑身绞痛,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

    如此反复,萧谛听痛苦地想要干呕。

    雨水虽被蓑衣隔绝了大半,但她仍旧觉得冷得刺骨。与之相反的是,她的躯体开始滚烫起来。

    "裴——"萧谛听小声抽气,心口的绞痛让她开始喘不上气,嘴里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裴闻津肩头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裴闻津察觉了她的异样,分给她一个焦灼的眼神,那眼神与记忆中的一幕完美重合。

    萧谛听睁大了眼睛,恍惚间看到五年前那个雨夜里,裴闻津也是这样抱着原主,在山道中疾行。

    耳边是阵阵烈风和整齐有序的马蹄声,那些声音排山倒海地包裹了她,她开始有些分不清记忆和现实。

    “裴,裴闻津……”她费力地喊他的名字。

    少女沙哑的声音无比刺耳,裴闻津焦心异常,他此时内心天人交战。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下巴汇成一道细流。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把公主牵扯进来,但架不住公主本人主动要求合作。

    怀中之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滚烫……再这么拖延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为了躲避追杀,他们一路都朝着反方向奔袭,早已距离京城有数十里脚程。

    现在赶回去根本来不及,更何况萧谛听目前的状态也不能再经受颠簸。

    裴闻津抬眼望向四周,雨幕中的山林轮廓模糊不清。

    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郎中?

    越赶越焦心,奔走不知多久,天色渐晚。由于下雨的缘故,天此刻已完全黑透,能见度非常低。

    裴闻津能感觉到坐骑的喘息变得粗重,再这样不管不顾地赶路,只怕人和马都要出事。

    他眸光微动,突然想起自己从淮州回京,曾在这附近一处村镇歇脚。

    "来不及回京了!"裴闻津猛地勒住缰绳,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诸位跟我这边走!"他率先调转马头,冲向左侧的山道。

    宋平璋与姬川短暂对视一眼,也不多言,快速跟上。

    马蹄踏过泥泞的山路,越往前走山路愈发颠簸,属实是无奈之举,自己当时也是为了避雨误打误撞才寻到的地方。

    萧谛听在颠簸中勉强睁开眼,看到前方树林深处隐约透出一点屋舍的影子,像是在黑暗中看到曙光。

    京城外不乏有小山村因地制宜,几乎都由一个宗姓组成,这里就是裴闻津印象里落脚点地方。

    锦衣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策马闯入其中,竟然不见半分人影。

    他们大老远就觉得奇怪了,虽然下着雨能见度,但是只要是有人居住多地方绝无可能没有光亮。

    再不济也不该像现在这样,整个小村都透露出死一样的宁静。

    山村安静地依附在山林里,黑漆漆地一片,对于闯入这里的一行人没有任何表示。

    马匹不安地再山村村口来回踱步,已有锦衣卫为确保安全,进村搜查。

    半晌后,姬川和同僚面色凝重地跑了回来。

    裴闻津眯起眼睛,不安感在心底滋生,他冷声发问:“什么情况?”

    姬川面色凝重:“回禀大人,我与老肃仔细搜查过了,别说是人,连只偷米的耗子都没有——”

    说罢姬川不好意思地挠起头:“不过咱们暂时应该顾不上这么多了吧,当务之急还是找地方避雨比较好。”

    裴闻津无声叹了口气,下达指令:“说的没错,诸位跟我走。”

    裴闻津勒马停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屋舍前,凭记忆来看,这里是本村的祠堂——是本村可供避雨最大的屋舍了。

    屋檐下的稻草已经腐烂大半,但至少能挡住部分风雨。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伸手将萧谛听抱了下来。

    "能走吗?"他皱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萧谛听倔强地推开他的手,脚刚沾地就一阵眩晕,差点跪倒在地。

    裴闻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祠堂。

    "……放我下来。"萧谛听挣扎着,声音却虚弱得毫无威慑力,“你下属都看着!”

    她试图说点什么能让裴闻津把自己放下来,但裴闻津显然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

    他干脆就这么抱着公主转身对着在屋檐下待命的锦衣卫,不免有些揶揄:“谁会看着?”

    长官总有自己的恶趣味,其余锦衣卫从一开始就默契地低头看脚尖。姬川更是兴奋得发现了一群搬家的蚂蚁,拿胳膊肘怼了怼沉默擦刀的宋平璋。

    宋平璋头疼地闭上眼睛。

    裴闻津满意地把萧谛听抱了进去。

    初入祠堂,对上里面破旧不堪蛛网遍布的神像,他倨傲地扫了一眼,径直走到神像后相对干燥的角落才将她放下。

    祠堂内部比外表看起来更破败,墙角结满蛛网,一张缺了腿的木桌斜靠在墙边,地上散落着几块发霉的稻草垫。

    "至少没漏雨。"裴闻津环顾四周,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间客栈。

    萧谛听靠着墙壁坐下,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她觉得非常难受,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大半张脸埋在臂弯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看着裴闻津动作利落地检查每一处角落,最后抱回一捆相对干燥的柴火。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处废弃的村落?"她忍不住问道。

    裴闻津头也不抬,蹲下身开始生火:“路过歇脚。”

    萧谛听闷闷地“哦”了一声。

    裴闻津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打火石,几下就点燃了火堆,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

    有火取暖,萧谛听总算感觉自己好受了一些,“谛听”导致的后遗症也在慢慢褪去。

    她有了力气说话。

    裴闻津做完这些才想起来避嫌这件事,眼神飘忽始终没有落在萧谛听身上,萧谛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也揶揄回去:“裴大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裴闻津干咳一声,又回到了出发前那股子惹人窝火的客套梳理:“哪里哪里,卑职多次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晚了。”萧谛听咬牙切齿地喊住准备开溜的指挥使大人,压着怒火开始算账,“外头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神像,姑且算是个神明吧……神明在上,裴大人和请我说实话。”

    裴闻津脚步微顿,就这么背对着她,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在这场无声的僵持中裴闻津率先败下阵来。

    他扭过头,对上萧谛听直勾勾的眼睛,火光映亮了她半张脸,不由自主的,让他想起了某种捕食者的眸光。

    他面上不动声色,笑吟吟地开始打太极:“殿下盛情难却,卑职自是不敢拒绝——只是眼下多有不便,卑职就靠在外面答复您。”

    萧谛听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不断追问:“为什么?”

    裴闻津意有所指地扫了她一眼:“您先把衣服烤干,免得感染风寒。”

    雨完全浸透了她的衣服难怪刚才裴闻津会一路死死捂着她不放还单独把她塞祠堂里面……

    冲这点绅士风度,萧谛听看他都顺眼起来:“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卑职能跑哪里去?”裴闻津不免苦笑,公主殿下真乃神人也,寻常姑娘家此刻早就害臊地放任他滚蛋了。

    但是咱们公主不,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还想从他嘴巴里挖出来点情报来该说不愧是一位优秀的合伙人吗?

    裴闻津内心百味杂陈,如果不做点什么萧谛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思忖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张方巾和一串鱼线。

    “擦擦血。”

    萧谛听被突如其来的示好砸的找不着边,就伸手去够裴闻津的手,裴闻津也顺势借着递方巾的空挡,把鱼线系在她手腕上。

    他无奈地表示:“殿下要是不放心卑职,就拽一下确认。”

    萧谛听满意地摆弄手腕上的细线,笑眯眯地示意裴大人可以去外面站着了。

    目送裴闻津离开,萧谛听感觉细线一点一点勾着她的手腕,直到细线绷紧,鱼线不长,萧谛听知道裴闻津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第一个问题,裴大人利用我的感觉怎么样?”萧谛听慢慢悠悠地撕开他们之间轻松的氛围,裴闻津望向身后,破败的神像低头注视着他,笑容无比怪异。

    萧谛听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

    良久,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殿下冰雪聪明,自是无比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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