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山林间马蹄扬起的滚滚尘土,和飞溅的雨水来回碰撞,化作一连串滚动的碎玉。
萧谛听侧坐在马背上,顺着裴闻津都指示,尽可能抱着他往上够了一点,以便看清身后的追兵。
雨水浸湿了她占满血污的发丝,稍微冲掉了一部分血渍,露出惹人注目的眼睛来。
颠簸的林间山道里,树丛相映,萧谛听只能主观得出对面人数众多,像一团黑压压的云,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起来。
萧谛听声音含混,她干脆把下巴垫在裴闻津肩上,鼻息贴着指挥使的耳轮廓打转:“然后呢?”
裴闻津搂着她往后倒了倒,多开一支流矢,马是他与宋平璋汇合时随便征用的,自然比不上自己那匹千里神驹。
他糟心地拉扯缰绳,控制此驹在山道间躲闪直扑面门而来的寒光。
“你往后摸,挂着一个箭袋 ,里面有一把弓弩……没多少东西,殿下瞄准些。”
萧谛听放松地笑出声,从善如流的依言照做,伸手一勾搭箭上弦,不用人教就能很好地把控准心。
她瞄准离得最近的那名刺客,对方察觉了她的意图,已有招架之势,萧谛听冷笑着准心偏移,干脆对准了对方的□□的马。
萧谛听裂开嘴角,旋即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箭离弦带起的破风声,让她找到了熟悉的掌控感,弓弩虽比不上现代热武器好使,但着足够了。
她稳准快地三两下解决了就近的追兵,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刺激着逃亡的二人,裴闻津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询问她:“为何不对着人?”
萧谛听哼笑:“马匹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消受得起的,再说弩箭有限,逼退对面就足够了。”
裴闻津扬鞭加速,公主稳稳地帮他打配合,他只需要无所顾忌地冲出突围关心路况就好了。
箭矢破空的声音在耳畔呼啸,萧谛听紧贴着裴闻津,能感受到他绷紧的肌肉随着马背起伏的节奏。她的手指稳稳扣在扳机上,每一箭射出都一击必杀。
“左边!”裴闻津突然高喝。
萧谛听不假思索地调转弩箭方向,一支箭堪堪擦着她的发丝飞过。
她眸光微动,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准那个举弓的黑衣人,扳机扣下的瞬间,对方应声落马。
“当然,这种有远程攻击能力的,还是先处理掉人比较好。” 她舔了下嘴唇,垂眸快速清点着箭袋,“只剩五支箭了……裴大人。”
裴闻津应声,状似苦恼:“我们要山穷水尽了。”
萧谛听忍不住腹诽都这个时候了,我们指挥使大人居然还有闲心思聊笑,她估量着扣动扳机,再度射落一个拉弓的刺客:“还剩三支……好了现在是一只了,裴大人您行行好,快想想办法。”
“要卑职想办法吗?”裴闻津把这几句话在嘴里咂摸了一下,最后妥协似的支棱起萧谛听酸软的手臂,对准了天空。
萧谛听一路上精神高度紧张,大脑刚从死亡的压迫感中缓过来,还没休息就被裴大人强行征用,进入紧锣密鼓地计算中。
彼时她干脆整个人松软地靠在裴闻津身上,任由裴闻津摆弄她的胳膊肘,掀起眼皮,小声催促:“速——度——”
裴闻津搭在她的手背上,扣下扳机。
“咻!”
最后一支箭,在半空中带起一道弧度很小的抛物线,萧谛听还没从裴闻津的举动了琢磨出个二八章程,就看到那只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道,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火光映亮了萧谛听的眼睛,心里有云开雾散,全然明朗了。
这支箭非常特殊,她摸出的时候只觉得很轻,比其他规格同一的箭要轻一大截,太轻的箭先不说杀伤力,但凡能在一定距离内勾到敌人衣角都算狗运。
所以她尽可能地把这只“半成品”留到了最后。
起初以为是什么残次品,现在想来,裴闻津一早就准备周全了。
这是一支中空的箭,塞了半截子火药,离弦时会摩擦发热以便自燃,像冲天炮一样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消片刻,萧谛听在耳畔稀碎的风声里,听到了更为密集的马蹄声——不是从身后,而是从前方的山道拐角处传来。
那声音起初如同闷雷滚过地面,整齐有序,绣春刀在雨帘中划出雪亮的寒光,萧谛听抻着脖子看过去,像是看到了曙光——为首的正是失踪了一时半会的宋平璋等人!
“指挥使!”宋平璋怒喝一声,像是传递某种讯号,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一些。
似战鼓,似刀锋。
环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裴闻津猛地勒马调头,萧谛听瞬间领悟精神,战马前蹄扬起时,她看见男人下颌扬起一个凌厉的弧度:“诸位听令,我等誓死保护公主,妨碍公务者——”
裴闻津把话在嘴边咀嚼了一下,戏谑地勾起嘴角:“格杀勿论!”
锦衣卫的铁骑如潮水般从他们两侧涌过,明明仅二十余人,却显得声势浩大训练有素。
萧谛听被裴闻津按着后颈护在胸前,金属相击声不绝于耳,一支流矢擦着马鞍钉入地面,她条件反射地要去摸箭袋,却摸了个空。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不安的血腥气,锦衣卫迎刃有余地策马穿梭其中,血花飞溅,落雨顺势冲淡血迹。
与先前在驿站内被压着打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先前稍显劣势的姬川灵活地穿梭其中,手起刀落切菜似的三两下解决包围他的刺客。
"专心看我。"
裴闻津的声音混着血腥气钻入她耳朵里,萧谛听稍稍回神,裴闻津满意地单手控缰,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再次抽出绣春刀,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雨水顺着刀刃滚落,有刺客突破防线扑来,裴闻津高扬刀锋,御赐的佩刀不是花架子,锋利无比——血渍飞溅了裴闻津半截手袖子,他不甚在意地控刀偏了偏,避免萧谛听沾上。
"低头!"
她下意识俯身的刹那,宋平璋的箭擦着她发顶掠过,将偷袭者钉在了三步外的树干上。
更多的锦衣卫彼此配合无间,主动权一点点被锦衣卫收拢在手里,刺客们的阵型开始溃散,远处有人吹响了一记短粗短促的口哨,裴闻津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必深追!”裴闻津总归怀里有和人,还是无比金贵的一个主子,他尽可能避开刺客,移到刺客的包围圈边缘。
宋平璋收到命令后,第一反应御马紧贴一名刺客的马匹,将人挑翻马下,此时刺客已经退了大半,他干脆扯着马鞭勾住刺客的脖颈,随着骏马冲刺的惯性,那人被拖拽着摔进了一群锦衣卫之中。
血腥味越来越浓,浓得雨化不开。
裴闻津慢悠悠地控着马晃荡在附近,但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锦衣卫里那位似乎最好说话的北镇抚大人,面如寒霜,他翻身下马,三两下卸掉俘虏的下巴,刀背敲猛击其的膝盖骨,俘虏毫无反抗之力,含混不清的嘶喊着。
这种高效到残忍的行事作风,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锦衣卫,是裴闻津平日刻意掩藏的獠牙。
萧谛听知道先前酒楼的那波抓人,对方纯放水,真就和逗她玩一样。
揣着这样的心思,萧谛听不免觉得裴闻津此时都有些烫人了,雨水浸透了双方的衣物,体温顺着衣料一点一点透了过来,萧谛听不着痕迹地往外移了移。
裴闻津挑眉忽然松开刀柄,长刀入鞘,染血的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最后只是轻轻在她肩头捻了捻:“再躲就掉下去了。”
他说的很小声,足够萧谛听一人听见,萧谛听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微微移开目光,看向了宋平璋那边,她思忖了半天才开口:“……不合规矩。”
裴闻津哂笑:“你也有会说不合规矩的一天,真是活久见。”
萧谛听不接话茬,她四下扫视,山林间尸体纵横交错,刺目难忍。
她在万千思绪中找到自己的声音:“今日之事,是否要请示父皇?”
“不必。”裴闻津垂眸,脸上看不清神情,“自是有人处理——”
话音未落,林间突然传来机括声响。萧谛听瞳孔骤缩——二十步外的尸堆里,有个装死的刺客正抬起臂弩!
时间仿佛被拉长,
她看见看见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手比反应还快,她猛地抓住裴闻津的肩膀向一侧倒去——
"锵!"
火星迸溅,姬川的绣春刀凌空劈落弩箭,另两名锦衣卫的箭矢已穿透偷袭者的咽喉。
萧谛听足尖点地,她侧坐着落地只需卸力缓冲就能站稳,但裴闻津不行,突如其来的变故,萧谛听当时没得选,把人拽下马背,只能很好心地做了次人肉垫子。
后脊撞在满是泥泞的水坑里,萧谛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望着裴闻津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发丝垂在她颈间,湿漉漉的,让她觉得有些凉:“你砸疼我了。”
她含糊地抱怨起来。
裴闻津忽然笑了,脸上的表情裂出一条缝隙,露出更多晦暗不明的情绪:“没让你多管闲事。”
周身的锦衣卫扑上来把长官和公主拉起,萧谛听扶着姬川的护臂堪堪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膝盖酸软,直直跪倒在地。
预料之中的痛意还没传上来,熟悉的怀抱就再度把她抱起。
耳边姬川的呼喊声,在雨雾里变得非常远,唯有一人的心声格外明显。
【算我欠你的。】
那是裴闻津的心音。
接连不断多追杀,消磨了萧谛听最后一丝清明,她干脆毫无防备地任由那人支配,自己则陷入昏迷中。
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裴闻津抱起三公主,只觉得怀里的人没什么份量,他再三检查了一番确认萧谛听无明显外伤,应该是累倒了。
方才的混乱不仅针对萧谛听,那名被宋平璋捕获的俘虏也被灭口。
“大人。”宋平璋出声引得裴闻津侧目,“该找地方避雨了。”
裴闻津垂眸看着怀里昏迷的人,若非不是她无意识地攥紧他肩头的衣料,看上去毫无生息。
裴闻津接过宋平璋送来的蓑衣,宋平璋很识趣的没有乱看,倒是见怪不怪。
裴闻津仔细得裹紧萧谛听,不由得焦急起来——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