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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修

    梢头柳色微黄,池塘水波新绿,风暖燕回,算算时日,正是立春。天光方亮,天际泛着鱼肚白,庄户人家多早起,太平村里已是炊烟袅袅。

    秦家娘子赵氏早早便给家里爷俩儿做得了饭,这会儿也闲不住,在院子里张罗着喂鸡喂鸭;一抬头,眼见隔壁舒家竹门一开,走出来一道娇弱身影,背着竹篓欲向南去,便笑着招呼:“窈窈,又要去菜园呐?”

    出门的正是舒家独女舒窈窈。

    窈窈今日穿了件花青色短衫,配着靛蓝底白梅碎花褶裙,头上不见首饰,只包了块粗布土蓝头巾。这一身衣裳通是旧的,洗得褪了色,袖口裙边泛着白,花样儿也黯了,却十分干净利索。再看那一张脸,皎白如玉,嫣胜桃李,眉是两弯新月,唇边一点酒窝,杏眼堪比春水破冰,清滟有光。

    这样一个美人,俏生生立在春风里,纵是寻常村姑打扮也如娇花一样摇曳生姿,真真是荆钗布裙难掩殊色。

    “婶子早!立春了,我采些青菜头做榨菜。等过一阵子做好了,给您送来尝尝呀!”

    美人莞尔,一把嗓子也清亮娇柔。

    赵氏闻言,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一个姑娘家,做点小买卖不容易。东家送了西家送,还怎么挣银子?改天你这咸菜摊子开张,婶子去捧场就是了!”

    她是个实诚人,又有一副热心肠,对窈窈一向关照有加;窈窈有心相谢,盈盈一笑,眉眼弯弯:“去年下雪压塌了咸菜架,是秦叔修好的;菜种是大川哥从县城捎回来的;您又常帮忙给小菜园挑水。没有您们帮衬,这榨菜还做不成呢。我送点给您尝尝,应该的,婶子可别嫌弃。”

    说罢,她瞧赵氏还想推让,便抢道:“婶子先忙,日头起来啦,我得去菜园啦。”

    窈窈人如其名,身材窈窕;走起路来步履轻盈,光看背影也娉娉袅袅,好看得紧。赵氏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这才又忙起手头的活,嘴里念叨:“窈窈这孩子,样貌好脾气好,为人妥帖还勤快能干。要是娶回家做媳妇,得是多大的福气哟。”

    秦长达填饱了肚子,扛着锄头正要出门,听到赵氏嘀咕,难得插了一句嘴:“谁说不是呢。”

    不提则已,一提,赵氏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他爹,咱家大川石头都还没定亲,要不……”

    秦长达立刻截了她的话茬儿,闷闷道:“你当我没想过这事儿?窈窈这孩子是咱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儿,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要是能把她娶进门儿,那真是千好万好,妻贤旺三代啊!可窈窈早就定亲了,你呀,别瞎惦记了。”

    赵氏闻言,急得冲鸡鸭们劈头撒了一大把谷子,惹的满院唧嘎一片:“定亲了?跟谁啊?”

    “说是关家小子。”

    “关家?哪个关家?”

    秦长达有点不耐烦:“哎呀,吴桥关家,关夫子的儿子!”

    “嗐,我当是谁。”赵氏立时松了一口气,“这桩亲事谁不知道,那还能作数?大前年一场火,把关家都烧没了,两口子一个也没挺过来。他家那小子,听说五六年前就参军去了吧?到现在也没个音讯,大伙儿都说,早死在外头了。”

    说着,又有点唏嘘:“这关家可真是倒霉。作孽哟,挺好的一家人,竟生生绝了户。”

    “谁说不是呢。关夫子和他媳妇儿人都不错,可惜命不好,没福。”

    叹了一口气,秦长达又开始说正事儿。

    “早前我跟你一样,也盘算着他两家的亲事指定要黄;窈窈娘没走那会儿我就厚着脸皮跟老舒提过,想跟他攀个亲。咱家石头年岁小,也没出息,趴在地里刨食儿的命,配不大上窈窈;大川在县衙当差,好赖有个饭碗,跟窈窈年岁相当,还算般配。可长春这人认死理儿哩,还没听我说完就摇了头,说做人讲个‘忠义’,无论如何也得等上关家小子几年,‘万一人还活着呢?’你听听!”

    赵氏听完,愤愤道:“什么忠什么义,舒老大这人忒迂。一个大男人,老婆死了就跑到庙里出家,花儿一样的闺女扔在家里不管不问,逼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个儿撑门面,哪有这样的爹!”

    她自不平,秦长达却小声嘀咕:“你那会儿不还夸人家痴情么……”

    话音刚落,便挨了赵氏一记眼刀。

    “当男人是当男人,当爹是当爹,这是两码事,得两样儿看。”赵氏道,“照我说,舒长春既不当家,那窈窈的婚事他也管不着,窈窈想嫁谁就嫁谁,自己拿主意便是。难不成真要空耗年岁,等着关家那位?”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秦长达先附和,又叹了一口气,“可婚姻大事,没有父母之命,终究不合礼数啊。孩子们年岁也不大,还是等等看。等过个一年半载,我再去趟庙里跟长春说道说道。他这个当爹的总不能看着窈窈一辈子不嫁人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这事要是成了,我还有点顾虑呢。”

    “顾虑?你有啥可顾虑的?”

    “嘿,一个肉包子两条狗,我怕石头眼红,跟大川闹别扭。”

    “呸!”赵氏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看你才是条老狗!你呀,先把事儿办成了再操心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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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窈窈走到村西小菜园,远远望见地里一茬一茬的叶子,绿汪汪、水灵灵、脆生生,心里就欢喜起来。立春这几天收的青菜头叫头茬菜,做成榨菜滋味最鲜嫩;等过了雨水,风味就大大不如了。

    刀一剜,将青菜头连根从地里刨出来,再用刀把叶子斩了,只留下菜头。这活计窈窈从小就跟着爹娘做,早学会了用巧劲儿,一把菜刀使得炉火纯青。今年的青菜头长势喜人,皮薄又紧实,一看就是做榨菜的好原料。窈窈一高兴,随口哼起了小调。

    “豌豆开花红漾漾,柳叶抽芽青又黄……”

    四旁无人,她唱得自得其乐,肆无忌惮。

    眼看刨了大半垄地,窈窈的鼻尖额头也微微沁出了汗。她拍拍手上尘土,取出帕子来擦擦脸,不经意瞥见右手指尖上染了些黏糊糊的污渍。

    干活时手上难免沾上泥巴,窈窈便用手帕擦了擦。可这污渍印到手帕上,并不是泥土的黄黑色,反倒是暗红的;质地虽然黏稠,却比泥巴要轻薄许多;凑近了嗅嗅,隐约有种特殊的腥味。

    绝不是泥土的腥味。

    好奇与疑惑兼有,她索性停了手上的活计,仔仔细细察看四周。果然,在前方她尚未来得及收割的那块地里,同样的“污渍”断断续续地留下了一道歪歪斜斜的痕迹,有的隐没在土里,有的撒在了菜叶上。沿着污渍,菜地里也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只是踩得很小心,大都顺着田埂踩在松松软软的土上,从远处看不太容易被察觉。

    一种不详的预感蓦然袭上心头。

    窈窈是杀过鸡的。

    可一只鸡的血绝没有这么多。

    青天白日里起了一阵邪风,窈窈后背一阵发凉。她再不敢深思,蹲在菜地里等了许久,直到腿发了麻,四周又静悄悄的没什么异常,这才起身。顺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和脚印,她望向菜园尽头那处矮矮的石墙跟下——

    那里……竟然躺着一个人!

    ——————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盘旋了几圈落在一旁的桑树上,“呱呱呱呱”叫得聒噪。原本窈窈怕得很,被叫声一吵,心烦意乱之余,居然莫名其妙生出一分勇气。嘴唇咬得发了白,她壮着胆子凑近,一手提着刀,一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瞧,只一瞥,差点吓得魂飞魄也散。

    躺在地上的是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双目紧闭,满脸尘土混着血污,连五官都瞧不分明,只有额头上一处还在淌血的伤口很是醒目;一身蓝色粗布衣裳早已被大片大片的血水浸透,凝固成晦暗的黑,腰间挂着一个皮囊水壶,一个箭袋,手里还攥着一柄断剑。

    活人……还是死人?

    窈窈用脚踢了踢这人的腿。

    说是踢,她腿早吓软了,脚下一点力气都没使出来,只是鞋尖蜻蜓点水一样微微挨了挨衣角罢了。

    对方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反应。

    ……死了?

    一颗心砰砰直跳。窈窈攥紧了菜刀,刀刃凛凛、闪着寒光,倒给了她些底气。她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鼻前探了探鼻息;可惜她手抖得实在厉害,一点气息也感受不到。正要把手收回来,窈窈忽然注意到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好像在说话。

    人还活着!

    窈窈先是一惊,下意识向后一避;见人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才鼓起勇气凑得近了,竖起耳朵仔细听。

    “……小……山……”

    他嘟囔着,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吐出几个残破音节。

    完全听不清。

    窈窈有些着急,索性俯下身,侧过脸,

    耳朵几乎擦过他的嘴唇。

    “关……小山……我……小山……关……小……山……”

    这下窈窈听清了。她被这几个字骇得说不出话来。

    关小山……

    关小山?!

    不就是她失踪六年的未婚夫吗?!

    ——————

    窈窈自小就知道,她和吴桥关家的独子关小山有婚约——不是口头儿戏指腹为婚,两家换了信物、叫了见证,板上钉了钉,是正正经经、反悔了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婚约。按说这是桩顶好的亲事;关、舒二家都是清白人家,门当户对。舒家做咸菜,舒父舒长春在定安县城摆个咸菜摊,生意虽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关父关兴安识文断字,在村里开了个私塾,邻近几个村都把小子送来开蒙,靠着每年的束脩也吃穿不愁。

    关小山比窈窈大三岁,据说眉目端正,识文断字的,人也机敏。不过窈窈对未婚夫的印象大都来自道听途说,是从别人嘴里拼凑出来的。男女七岁不同席,乡野里忌讳虽少些,但他二人终究不同村,隔着几里路,便像隔着银河差不多。窈窈上次见到关小山,还是她十岁生辰那天。关小山跟着关叔关婶来做客,关婶娘给她带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十个红皮鸡蛋,还端了一大碗糖醋排骨。

    窈窈年幼,免不了嘴馋,心思全都在糖醋排骨上,惹得阿娘笑骂了句没出息。排骨的滋味她现在都还记得,反而对关小山没太多印象。只记得他不大爱说话,也不大耐烦在家里坐着,整顿饭的功夫一个笑脸也没露,却在临走前冷着脸塞给她一串红绳串着的桃枭。

    “给,辟邪驱鬼的。”他这么说。

    他太凶,窈窈害怕,下意识抽了手往阿娘身后躲。一个想给,一个不要,手串掉在了地上,惹得四个大人一阵大笑。

    关小山脸上挂不住,皱眉嘟囔了一句“爱要不要,不识好歹”,被关婶娘敲了一下脑门。

    眉一皱,表情更加凶巴巴的,窈窈愈发不敢靠近了。

    “快拿着吧,”眼见两人僵持,关婶娘捡起手串,笑眯眯地放在窈窈手里,“知道你过生辰,你小山哥漫山遍野爬桃树,凑齐了这一串,又偷着磨了一个月才做好。窈窈,你别见怪,他呀,这是不好意思啦。”

    ……

    这之后,关、舒两家都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十四岁的关小山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信说要参军,从此下落不明;而后关家失火,关叔关婶丧身火海;再后来,窈窈娘也得了病,掏空了家底人也没救回来。窈窈爹怨自己没钱没本事,万念俱灰,突然就剃了头,出家当和尚去了。

    那串桃枭窈窈倒还留着。物是人非,也就是这样了吧。

    ……

    这样多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竟只在一瞬。不过,纵使心肠里再多百转千回,眼下的窈窈也无心感慨。

    不管这人是不是关小山,再不找个大夫诊治,恐怕真是性命堪忧了。

    她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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