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娘家姓郭,脸儿圆圆,肉嘟嘟的像个红苹果,一看就很有福气。她和窈窈自小要好,还没出嫁时几乎天天黏着窈窈玩儿;去年秋天,阿福嫁给了村东头张家的小儿子张大用,出门不似从前方便,这才不常见面了。
不过见面少也不耽误姐妹情谊,还是一样亲。
“村里可都传开了,关小山回来了,你还打了王喜春一耳光,打得她满地找牙。真的假的?”
见了窈窈,阿福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就打听她想知道的八卦。
“假的。”窈窈摇头,“我可没打王喜春一耳光。”
“啊,”阿福很遗憾,“那你岂不是白白被她欺负了!”
窈窈抿嘴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我打了她两耳光。”
阿福一怔,随即笑弯了眼,拍手道:“窈窈你可太厉害了!”
两个人聊着天,手上活也不停。阿福个头矮,往菜架上挂菜串时就有点吃力,要使劲踮着脚。挂了一会儿,她就开始揉肩膀:“歇会儿歇会儿。关小山呢?他怎么不出来帮忙?”
窈窈“嘘”了一声,指指窗户:“他回来前遇到土匪了,受了伤,现下正睡着呢。”
“哦……”阿福也压低了声音,“他伤得重不重?我可听说了,说他长得可俊了,比秦川哥还气派。真有这么好看呐?”
窈窈不答,笑着问:“你来找我就是聊闲话的?没别的事儿?”
阿福的婆婆马氏很古板,最不喜欢大姑娘小媳妇串门聊天。没她允许,阿福轻易是不会来窈窈家的。
“糟了,你不提我都忘了!”阿福一拍脑门,“婆母让我来问问你家还有没有五香萝卜干,想买一碗待客呢!”
萝卜干是上个月腌的,分五香和甜辣两种,好吃又耐储存。窈窈转身去厨房盛了一大碗递给她,“给,钱就不用了,碗记得还回来。”
阿福不接,看她的眼神有点恨铁不成钢:“窈窈你是不是傻?我婆母难得肯出血,你还不多收点儿?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真真是要亏死了!”
窈窈把碗塞到她怀里:“你别跟她说不就成了?自己留着当体己。”
阿福憨憨一笑:“我才不用。大用想着我,出门做木工活挣了工钱,对外都说交给婆母,其实总是偷偷给我留一份儿。倒是你,自己养活自己不说,眼下还得养着个生病的夫君,不少花银子呢。”
窈窈俏脸一红,白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呐,什么夫君……”
“好好好,未婚夫,未婚夫行了吧?”阿福捂着嘴笑,“人都在你家住下了,还有什么区别。”
窈窈不理她,回头继续忙活。阿福跟在她身后,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你不知道,我那个婆母可抠门啦!前天大用去县城做活儿,回来时给我带了盒香粉,偏偏让她瞧见了,那个脸,拉得比驴还长。今天要不是她娘家侄子来做客,顺嘴提了一句上次吃的咸菜挺好吃,她才不舍得买呢!让我来,也是觉着咱俩关系好,你不会多收钱。哎,家里也不是很穷呀,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省……”
窈窈一边听,一边微微笑。牢骚也好,抱怨也罢,起码张大用待阿福还是很好的。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阿福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她那个娘家侄子平时在县城住,在码头附近支了个摊子卖油饼油条,听说生意很不错。也就是富裕亲戚来婆母才舍得好酒好菜。要是穷亲戚,她才不破费呢。诶,窈窈,你最近怎么没去县城卖咸菜呀?”
窈窈有点无奈:“小山哥还病着,行动不方便,去县城一趟,一来一回时间太长了。反正榨菜还没做好,等他身体好了再说吧。”
阿福说:“唉,也是的。可你老是没个进项,也不成呀。但愿关小山快点好起来吧。”
窈窈也犯愁。
阿福说得没错,老没个进项,早晚坐吃山空。
可眼下把关小山自己扔在家里,她也确实不太放心。
眼看着菜串挂满了菜架,窈窈终于了停下来。看看天色,她提醒阿福:“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婆母不高兴。”
阿福点头:“那我回去了。大用他表哥带了油饼来,配你的咸菜正正好。我得多吃两块。唉,平时婆母做饭,都没什么油水……”
听她这么说,窈窈忽然一怔。阿福连忙在她眼前挥挥手:“想什么呐?”
“好阿福,你真是聪明!比我聪明多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见窈窈笑靥如花,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腰。
“我当然是很聪明……”
虽然阿福早就看习惯窈窈这张脸了,可每次窈窈一笑,她还是犯迷糊。
她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窈窈点了点她的鼻子:“好阿福,萝卜干送你。我有件事儿还得请你帮忙。你回去跟大用表哥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卖油饼的时候搭着我的咸菜卖。我给他分成!”
阿福想了想,眼睛一亮:“是啊,这样你就不用出门了!咸菜搭油饼,这主意好!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跟他说说,准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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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本以为怎么也要明天才能等到信儿,谁承想她还没吃上饭,阿福夫妻俩就带着人上门了。
“我一跟表哥说了你的事,他连饭都不吃了,非要先过来。我想着他一个男的进进出出你家不好,就跟着来了;我要出门,大用也得来。”阿福抢着趴到窈窈耳边嘀咕了一大圈,“我看这事儿行,他多上心啊,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完,又一本正经地介绍:“表哥,这就是做咸菜的舒家娘子;舒娘子,这就是马家表哥,在县城做买卖的。”
窈窈向院门外看了一眼,果真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个子矮些,圆面孔,微胖,是阿福的夫君张大用;另一个年纪稍长,身量高些也瘦些,长脸,皮肤黝黑,想来就是张大用的表哥了。
张大用从小就是个温吞性子,沉默寡言,口齿还不如阿福伶俐,站在阿福身后一声不吭。他表哥看上去倒很精明,冲窈窈拱拱手:“舒娘子,鄙人马全武。”
窈窈也福了福身:“马老板。”
方才阿福站在前边,挡住了窈窈的脸。这会儿阿福闪到一边,马全武才看清了窈窈的模样,一时居然愣住了。
阿福使坏:“表哥……表哥?”
连叫了两三声,马全武才回过神。他也不扭捏,呵呵一笑,爽快道:“对不住对不住,方才走神了,舒娘子别见怪。我就是个卖饼的,谈不上老板,你跟着弟妹叫我马大哥就成。”
窈窈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常被人盯着瞧,分得清无心还是有意,见他眼神坦荡,也没计较,客客气气把人迎进院子里。承铎还在屋里睡着,她就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四个人在桌边坐定,马全武道:“舒娘子,我听弟妹说,你这咸菜有两种,一种五香,一种甜辣。五香的我刚才尝过了,能不能再尝尝甜辣的?”
窈窈早有预备,指着桌上两个小碟:“马大哥别客气,既然要搭伙,自然是要尝的。”
马全武拈起一块甜辣味的放在嘴里,刚一咬上去,触感略显绵软;可一嚼,又是脆生生的。明明带着萝卜皮,却没有一点儿萝卜的苦辣,反而有股淡淡的甜味;再细细嚼,才有辣味涌上来,不呛嗓子,但也足够下饭。
“舒娘子的萝卜干腌得真是不错。”他由衷赞了一句,“我看这两种萝卜干颜色不一样,用的萝卜也不一样吧?”
窈窈点头:“五香的用青萝卜,更干更香;甜辣的用白萝卜,水头更足些。”
马全武:“依我的口味,五香的更好吃。这外头裹的五香粉也是舒娘子自己磨的吧?不知都有些什么料?”
窈窈正待回答,张大用却“诶呦”一声:“阿福,你踢我做什么?”
阿福脸一红,没好气道:“谁踢你了,明明是你自己乱动。”
她其实是想踢窈窈来着。生意还没谈好呢,可不能把秘方泄露出去!
马全武见状一笑:“弟妹别担心。就算舒娘子把用料告诉我,我也做不出来。调料嘛,多一点少一点,放的顺序不一样,味道都不对。”
窈窈柔柔一笑:“这五香粉的确没什么稀奇的,家家户户都是用八角、茴香、丁香、桂皮和花椒。不过配比确实不同,我自己也说不好,全凭感觉。”
“这样啊。”阿福“哦”了一声。
白担心了。
马全武说:“舒娘子的想法,弟妹也告诉我了。舒家咸菜确实不错,一点儿也不输县城正经的咸菜铺。舒娘子怎的不去县城支个摊子?相必生意一定不错。”
窈窈老实回答:“最近家里事忙脱不开身,一来一回的太费功夫,我实在没时间。”
马全武点头:“我明白了。但舒娘子,咱们都是乡里乡亲,我也得说个实话。你家萝卜干虽然不错,但搭伙卖,你给我分提成,我觉得不合适。你看,我平时在县城住,还要顾着自己摊子,并不能常往太平村来。若是卖一份萝卜干算一份提成,太麻烦了,时间也拖得太久。小本生意,搭上的精力太多,对我而言不划算。”
窈窈听了,不免有些失望。
她原本想着借马全武的地方寄卖,自己不用出门,还能省下时间做榨菜。但马全武考虑的也没错。萝卜干本来就便宜,如果按她想的分提成,马全武挣不了太多,还得搭上时间精力,确实不太划算。
于是她也只好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辛苦您跑一趟。”
想了想又说:“买卖不成也没关系。这些咸菜请您带回去吧,也算是您跑这一趟的酬谢。”
见窈窈失望,马全武哈哈一笑:“先别忙。舒娘子,我没说不做这笔买卖啊。”
窈窈和阿福对视一眼。
阿福抢道:“表哥就别绕弯子了,这买卖你打算怎么做呀?”
两双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马全武也就直说了:“既然分成不划算,为什么不干脆买断呢?我是这么想的。现在舒娘子有多少萝卜干,我通通买过来,放在我的摊子上卖。卖多卖少,盈余或亏损我都担着,与你没关系。”
见事情有转机,窈窈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马大哥,真的可以吗?”
马全武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于你于我,这都是一锤子买卖,省心也省事。劳烦问一句,你这咸菜,平日里都是怎么卖的?”
窈窈想了想道:“萝卜干便宜,往日里都是按勺卖的。我家有个木勺,一勺两文钱,差不多就是这样一碟。眼下甜辣和五香各剩了一小坛,一坛百十勺是有的。如果马大哥全买,我可以再便宜些。”
马全武摆手:“哎,那倒不用了。我还是按原价,一坛两百文,两坛四百文怎么样?”
他有他自己的盘算:萝卜干耐储存,眼下天还凉,放两个月绝不会坏。窈窈卖给他一勺两文钱,他摊子上的碟子小,一勺能装满两碟,一碟也卖两文钱,利润就能翻倍。况且这萝卜干他也尝了,滋味不错,重口又下饭,说不定能还能让他多卖些油饼油条呢。
这笔买卖,划算!
窈窈也很开心。她本以为要给马全武让些利,少赚一些。这样一来便不用分成,跟自己去县城摆摊是一样的,而且一次就能清光,省了来来回回的麻烦。
“还是马大哥想得周到,真是多谢您了。”
马全武道:“你一个姑娘家,能想到咸菜配着油饼卖已经很不简单了。我摆了这么多年摊,又吃了好几次你家的咸菜,怎么从来没想到咱们两家生意可以伙起来做呐!”
阿福见他们聊得有来有回,“啪”地拍了桌面,一锤定音:“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表哥,你快快付钱把咸菜带回去,公公和婆母还等着咱们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