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娜开门透气。
她刚刚准备好约兰尼预订的治疗药剂。
配置治疗药剂需要初级药剂师珊娜全心投入几个小时,可对于女巫珊娜来说...就像药物按品类丢进瓶子里一样简单。可见习药剂师配置的治疗药剂所用的药材中,有一味药味道呛得离谱。
“干什么取用这种有辣味的草...闻起来就像芥末混高度酒...”她烦躁得很。
刚来麦尔德不久,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配置这种药剂,虽然很反感这种味道,但想到治疗药剂的普适性以及这是唯一的,自己目前可以制作的超凡药剂,说不定哪天又会有人需要,她又掐着鼻子额外多准备了不少。
反正短时间内不要在搞这种味道奇怪的东西了。
不过刚刚推开门,她就感觉到一些很特别的波动。
是谁呢?
女巫眯着眼睛,她在考虑自己是否要解开对手臂上月海沙追踪术的屏蔽,可是感知到对方缓缓凝固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她忽然觉得,或许红月森林才是对方最好的去处。
抬眼瞥了一眼对方所在的方位,她利落转身,抬手拉好了房门。
跟上来了。她想。
指尖的术式缓缓升起,可下一秒她收起了手。
对方似乎比自己想的还弱,而且受了很重的伤...?
她用心感受着。
是恶魔,不过距离太远了,没办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恶魔。这家伙不对劲,不仅受的伤不正常,身上的灵力波动也不流畅。无论书本还是现实,她从未见过这种案例。
珊娜总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思绪波动间,她抬手放下灯盏。灯芯微动,一团橙红的光晕轻晃着缓缓平稳下来,下一瞬间,一道黑影闪过。
迅疾却颤抖,转瞬即逝,像一道深色的雾痕,带来淡淡的血腥气。
珊娜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自己的咽喉,下一刻,一只颤抖的手臂压在她的嘴唇上。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钳制的感觉是如此的稀奇...嗯,明知对方根本划不破一丝伤痕却还要伪装害怕的感觉更稀奇。
女巫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僵直了身体,在她尝试颤抖着发出一声尖叫前,他开口了。
声调低沉沙哑,微微颤抖着。
他说,别乱动,不想死就别出声。
女巫心想,你这家伙才是,如果接下来你打算口出狂言或者手脚不干净,那下一秒你就会被我捆着手脚关进笼子里送去红月森林喂狼。
她越想越觉得不爽,小幅度地扭动脖子,想去瞥一眼这位不速之客的脸。
...然后她感觉到那冰冷的利刃缓缓放松了些。
?
现在的恶魔都这样善良了吗?
这不对劲。
不过她依然就此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安静的眼睛。
那对瞳孔不像她刻板印象里属于恶魔们的,或恶劣或邪异的眼珠,反而洁净寡淡,色泽接近雨后天空的淡蓝。
青年有着深棕色的卷发与高瘦的身形。
他苍白单薄如纸屑,在些许微薄的灯火下,染上一层浅淡的亮光,像一层薄薄的金箔碎屑,纤巧易碎。似乎下一秒就要在暗夜中静默地飘舞起来。
身上的劲装也烂歪歪的...血迹斑斑,那张称得上极漂亮的面容上满是血块与尘土。
他看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阴郁,而且动人。不过比起他的美貌,更突出的是他身上的伤势。他看起来简直简直糟透了,就像下一秒就会死掉似的。
可他握住匕首的手很稳,挡住她嘴唇的手臂也同样有力,即便它看起来比右臂瘦了一圈儿,而上面死气缭绕,一看就是用了什么极其伤身的仪式。
这份强烈的似乎是求生欲望的力量与那双疲惫又麻木的眼睛混在一起,更加凸现了他身上矛盾的气质——
就像一瓶滚烫却密封的热油,就像一株生机强旺却被砍断的木桩,就像淬火后的一把短匕首...他沉默的生命力缓缓沸腾着,和那份生理上的死意纠缠在一起,恒久的沉默着,最大的波动也不过是眼中带着淡淡的惊讶,慢慢对上珊娜苍绿色的眼珠。
...带着一种状似满不在乎的欠揍气质。
珊娜望着他,自他身上的血气中嗅到一股隐秘的淡香。
这她倒是很熟悉。那是魅魔的特征。
魅魔...?珊娜觉得离谱。一只成年但是身上毫无任何情欲味道的魅魔?
这是不符合常规的...无论是能在成年依旧保持纯净的魅魔还是这份痛苦又滚烫的求生欲,都跟恶魔这种种族不沾边。
再加上恶魔一族并不会受他的左臂一样的伤势...他们的自愈能力足够支撑这种程度的消耗。
他有问题。
珊娜笃定地抬起头,她打算先把人稳住,然后好好研究研究这一身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这位特别的魅魔在关注到她似乎平静袭来后,缓缓的松开了她的嘴。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珊娜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很惊恐,她边发抖边努力回忆从小到大害怕的事,努力让自己拙略的表演更真切一点。
...索性这位特别的魅魔并没有额外的精力关注她的演技。
他沉下嗓音,费力道:“我需要在这里养伤...你知道的,我不是一般人,所以少动歪心思。”
珊娜嗯嗯了两声,可紧接着,对方的话就让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我是森林女巫的眷属。”他以漫不经心的语调出声,不小心呼出的热气打在正在被他胁迫的森林女巫的耳尖上。
我怎么不知道森林女巫什么时候收了眷属...珊娜只觉得无力吐槽,她离群索居的这些年世界到底怎么了?
可是...随着自己被点名,这件事似乎也莫名其妙的有意思起来了。
她努力眯起眼睛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你...您...想住多久都好,但是请不要让那个可怕的女巫降临到小镇上!”
...因为她自己打算让森林女巫悄悄降临到小镇上,并且已经实现了。
魅魔不知道她毫无影响的腹诽也没有质疑她夸张的表演,只缓缓点头。他收起匕首,对着珊娜的眼睛盯了半晌。
直到把珊娜盯得差点瞪大眼睛瞪他,魅魔才温吞缓慢地出声:“我希望你能,握住我的手。”
珊娜瞪大了眼睛。
她犹犹豫豫地想要说什么,可下一秒,眼前的人便再也支撑不住僵硬痛苦的身体,木桩子似的直挺挺倒了下去。
..珊娜沉默了。
这个魅魔真的很奇怪啊。
握住手...她思来想去半天,终于在魅魔的习性上想到了结论——
他想通过皮肤接触而获得的力量修复身体。
当这个听起来有些可笑的结论出现时,珊娜已经开始觉得倒在地上的魅魔可能是高洁的精灵族冒牌的了。
正经魅魔汲取能量的方式不外乎身体接触和□□交换没错,可是纵观恶魔族编年史,谁家魅魔像他这样...快死了的时候靠握手来汲取力量?
实际上,她虽然打算研究魅魔,但是如果他真的提出过分的要求或者直接对自己使用魅惑术,她依然会在检查对方的特殊之处后把人关笼子里送去红月森林喂狼。
...可是如今这样,她却有些不想让魅魔轻而易举的去死,去流放了。
毕竟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恶魔这种充满了竞争与血腥的种族也会养出这样笨拙,纯粹又仁慈的呆瓜吗?
...这样的呆瓜,真的会对小镇有恶意吗?
...
珊娜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思考,她弯下腰,拉着魅魔先生的手掌,把人连拖带拽弄进自家小阁楼的二楼。
阁楼面积不大,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间小储藏室,敞着门,左侧是女巫的卧室,大门同样敞开,露出里面干爽柔软的床铺,和一张小书桌。门口挂着一环干白蔷薇编成的花环。
正中间是一道长条型的红木桌,最侧边还堆着没吃完的一碟烤面包。
珊娜纠结了片刻,把人放在长桌后端正的原木椅上,随后她轻轻解开魅魔先生身上破破烂烂约等于没穿的上衣。
桌台上燃起一团暖绒的橙光。
珊娜拿过油灯油灯,映照着桌前垂着头的,满身伤痕漂亮赤裸的男人。他左臂上血肉模糊,看起来意外的瘦小,仿佛是临时随便拼了条小号手臂零件的士兵玩偶。
残破的士兵玩偶身上的血味在这样封闭狭小的阁楼灯光中更加浓郁腥甜,卷绒绒的头发在这样的温暖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红木颜色,微微黏连着,珊娜抬手轻轻捋了捋,引得他无意识地一颤,发出低低的哼声。
他的呼吸清浅到难以察觉,珊娜低头看见掌心的血印。
这家伙到底受了多少伤...女巫不禁好奇地想要检查来者的身体,可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肩膀才意识到这家伙不是那些在世俗上被判定“死刑”后千方百计通过人脉送进红月森林求救的,可以任她探索随意剖析的病患。
世俗的医者是什么样的?可以随便检查病患的身体吗?可以提取病人的血肉进行分析么?可以将灵力渡进病人的身体里探寻诅咒的根源么?可怜她只是个小小的初级药剂师,不明白这些更复杂的东西。
所以她干脆不管。
一道简单的清洁咒砸下去,眼前魅魔的身体变得干净了许多。
他的肤色很白,脱去身上累赘的破衣服后整个人稍显单薄,伤口与瘀痕是如此细密,屋里灯火昏暗,就像一身透着暖光的白瓷,只是上面残缺破碎,片片腥粉在缕缕凉风中发出微不可闻的颤抖。
皮肤都在痛苦的战栗呢...难为他威胁人的时候撑了那么久,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女巫眯了眯眼,又好心地在魅魔身上下了一道昏睡咒。
这是她在红月森林行医时经常采用的手段,理由是减轻患者的痛苦。
比如不让他们在自己把患者的身体开了一堆口子的时候忽然因为病痛的减轻而睁开眼,又被自己身体惨状吓得翻着白眼昏睡过去...女巫嘛,总要有些神异的手段,她想着,抬手覆在魅魔残损的左臂上。
伤的好重。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让眼前的魅魔失去一条手臂。
淡淡的,属于女巫的灵力被她缓缓灌进魅魔的左臂当中,她引导灵力在他的身体里慢慢的流动着,淤堵的恶气被冲开,残存的皮肤骨骼开始缓慢的修复...珊娜看见他由于疼痛而身体微微颤抖着,眉头皱起,嘴唇微动,那头柔软的卷发紧紧地湿贴在他的额头上,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血香气。
女巫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手上的灵力供应。
这种损耗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疑难杂症,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她还是在包住整体根基的情况下,将他手臂新生出的血肉缓缓搅掺,做出与未经治疗前相差无几的表象。
接下来等着它自然恢复就好了。
女巫却不想停下,她对这人太感兴趣,实在是想要在治疗后收取一些利息...比如好好探查一下,气息纯净的魅魔是怎么养出来的。
苍白的手指按在魅魔柔软的左胸前,她方才灌入的灵力缓缓汇聚着,在他的身体像游鱼戏水似的流动,额头,脖颈,手臂,腰肢...她随意探索着,眼中的好奇越来越浓郁。
魅魔这种物种,窃取其他种族的元气所带来的提升比老老实实修行兼职快了不知多少倍,而不去汲取对自身的亏损同样非常可观...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魅魔仅仅倚靠正常的修炼,根本无法提升自己的魔术等级,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自身能力不倒退都算天赋异禀。
而这个人的身体里,在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气”的同时,自身的灵力十分充盈,与一位天赋不错的人类修炼者差不多。
换句话说,他是个标准的,自始至终依靠自身力量修炼的,术法水平不错的,不经情事的,魅魔?
这几个标签实在是天差地别,即便是躲在森林里饱读各族族史的魔女小姐也觉得离奇。
而且他的灵力带有浓郁的生命力。
一道道紊乱的,带有撕裂性的力量横冲直撞着,被女巫顺手引导着,自身体里循环起来,说实在的,这比搅乱手臂表层的血肉痛多了。尚在昏迷中的魅魔忍不住痛哼起来,他嗓子早就由于连日的奔波嘶哑不已,如今这份嘶哑的哼声脆弱又低哑,珊娜皱起眉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快点看完...
她这么想着,抬起头来,却对上了一双茫然的,痛苦的,潮湿的天蓝色双眼。
女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
我的昏睡咒不可能这么快就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