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

    初夏在半月间悄然转盛,庄子里渐渐燥热起来。

    梦秋是最苦夏的,成日里坐在廊下无精打采,小桃心疼自家小姐,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糕点吃。

    小桃手艺不错,梦秋慢条斯理的挑出几块吃了,忽然想到一件事。

    冬日抖着羽毛蹦了几圈,歪头看向梦秋,扯着尖细的嗓子嚎叫,“风绱!风绱!”

    被叫的头疼,梦秋一扇子挥到它小脑袋上,“你如今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别叫,吵死了。”

    收回手,却控制不住的继续想下去,自己已经好几日未见到风绱了,说来近半月都是如此,仿佛故意躲着一般。

    她拨了拨鸟头,有些恍悟,大概不是仿佛,就是在躲着她。

    可是为什么呢?

    要说偷偷去养伤,他那晚也是承认自己受伤了的,难道是不想自己追问?

    她抬头望向天空,眼见日子将近,自己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暖风阵阵,廊下缸中的冰块消融一半,她轻轻靠到柱子上,轻摇团扇,忽然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夏天了。

    她可能,不,这一定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夏天。

    梁国的雪让她时常染寒,梁国的风引她陈年旧疾,梁国的人……

    她眼中闪过笑意,不远处的香火气又争相起来,梦秋托腮看着,忽而真的笑起来。

    梁国的人愚昧至极,让她倍感可笑。

    冬日又叫了几声,她没有再拍过去,而是闭上眼睛。

    最后一瓢浇过花海,小桃抬起头,便看到了进入梦乡的梦秋。

    她放下水瓢,为梦秋盖上薄纱披风,伸手帮她的小姐理一理额前碎发,继而数了数糕点,高兴的点点头,小姐总算吃了点东西。

    小桃收好碗盘,忽然觉得,这样一辈子都在这里过下去也不错。

    那甄府大宅虽然富贵远胜这里万倍,但到底庭院深人心冷,让人难受的紧。

    入夜,温度终于降了几分。

    风绱走进衡悟园,脚步微顿,屋内有人。

    他抬手吹灭了自己手中的灯笼,脚步放轻变的无声,伸手挑开一点帘子,鼻尖捕捉到一点熟悉的幽香,他蹙眉,心头掠过一点不知名的滋味。

    放下灯笼,他细算算日期,确实很久没有见她了。

    他脱下披风,让自己一身的风尘轻一些,才挑开珠帘走进里间。

    房间内不算明亮,只点了一盏明灯,灯下的美人青丝散在腰间,钗环尽褪,轻绸描云长衫衬出身量三分妖娆,她起身间,裙裾扫过桌角,似是带起几分烛火色。

    等她走近了,他才看清那身上并非烛火的暖色,而是冷肃的白。

    他才蓦然想起,眼前的人大丧在身。

    “怎么了?也不说话。”梦秋缓缓走进,一双眼眸似是含着万千春水,“我不请自来,不高兴了?”

    他摇摇头,退后几步,缓缓的坐下来。

    一、二、三、四、五。

    梦秋数清了两人距离,五步。

    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这是他觉得自己该保持的距离,不算远不算近,然而他们都明白,若是为这五步赋予身份的意义,五步也是咫尺天涯。

    她提起裙摆,向前走了一步。

    “最近在忙什么?”梦秋声音温柔缱绻,与她郑重的动作并不相配,“我总见不到你。”

    风绱盯着她的脚步,眸光认真,开口回答的声音沙哑,言语却是随意的搪塞,“去主宅读书了。”

    梦秋轻笑一声,“是吗?那读的怎么样?”

    他抬起眼,摇摇头。

    眼前人依旧笑着,与他日日梦中萦绕着的笑颜,如出一辙。

    风绱忽然觉得现下依旧是大梦一场,他似乎可以如在梦中一般,靠近她、侵略她。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就仿佛催促着他站起身来,烛火摇曳映射出两人的身影,他感到房间里更加昏暗,让他越发迷惘起来。

    是梦吗?

    梦秋望着他的眼睛,又上前一步,“我们似乎是好久不见了。”

    风绱指尖蜷起,“好久是多久?”

    “久到冬日又学会了一首诗。”她轻声说着,脚步无声的又落下一步,语气缠绵,“相见时难……”

    脚步停下,裙裾摇曳,那些魂牵梦萦的芬芳馥郁向他袭来。

    他再也按捺不住,两步走上前抱住她。

    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梦秋一愣,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碰触自己的时候。

    粗鲁而野蛮,带着明显的侵略意味,与这一次很不同。

    锁骨的咬痕早已不在,但却似留在她的心底,每每想起,都有滚烫划过心间。

    她抬手落在他的肩上,似是回抱,又似是想要推开。

    但久久、久久都未动。

    从前她就意识到,他这样的人最擅长的手段,或者说从小到大学过的手段,就只有伤人、害人、杀人。

    简而言之,眼前人并不知道怎样爱人。

    所以更不知道如何表达爱人。

    如今能得到一个简单而缱绻的拥抱,她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是有效的。

    风绱慢慢的收紧手臂,这样真实的触感让他贪心起来,他垂下手,握住她的腰,随即轻笑一声,附耳轻语:“小姐,你最近轻减了。”

    梦秋微微退后,便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衣绸扫过他的指尖,他用力握住,却被梦秋按住,“轻一点。”

    四目相对,她将指尖落在他手背,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梦秋缓缓的前进,他缓缓的后退,最后触到床榻的边缘。

    她目光缱绻,语气温柔,“坐。”

    他觉得自己受到蛊惑,真的坐了下去,梦秋瞬间高过他,低下眼打量的样子,仿若凝视或是俯视。

    风绱感到一丝陌生,却也不知如何去改变。

    以往的手段、梦里的行为,似乎都为她所不喜。

    少年低下了头,梦秋却抬起手帮他抬起了头,他的眼眸逐渐暗沉下来,带起大片大片的渴望之意。

    她慢慢的为他整理好碎发,凤仙花染过的指尖一点点描绘过他的眉目、鼻梁、唇角,“这么认真读书,公子是要蟾宫折桂去了?”

    风绱抿唇不答,手落在她的腰,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梦秋附耳轻声道:“没关系的,轻一点就好。”

    她的唇划过耳际,慢慢摩挲,划过眉目,最后落在唇角。

    温软的感觉侵入,他慢慢的闭上眼,与他梦中的厮杀感完全不同,原来肌肤相亲,是可以这样温柔缱绻的。

    梦秋细腻而温柔的吻着他,半瞌的眼眸中春色渐渐淡去,内心那些冰冷的算计翻涌着,似是要将她拉扯成非人非鬼的模样。

    她感到一丝恐惧,却并不迷茫。

    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要做利用生灵,做向上攀爬的魔鬼,却又害怕因为生而为人,带来的愧疚感让自己满盘皆输。

    要做岌岌无名、任人鱼肉的良善软弱之人,却又担心余生午夜梦回时,被求生之时激发出的野心,质问的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落得怎样的结局,但至少眼下,她在做造就天梯以便攀岩的魔鬼。

    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被翻身压住的刺激感,梦秋扯下自己的衣带,掩埋住那些若隐若现的愧疚感。

    被浪翻滚,竹床摇曳,她似是能听到远处夏夜的虫鸣,暖风打过树叶的沙声,最后都被耳边的喘息声代替,逐渐远去了。

    痛感袭来的一瞬间,她伸出手抓住纱帐一角,蓦然想起方才他抓住自己的衣角,她说了什么来着?

    处子的血香味蔓延开来,梦秋渐渐松开手,指尖划过燥热的空气,稳稳的落在他微湿的额角,笑意妍妍,“轻一点。”

    天色渐沉,沉到如墨之时,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天际开始泛白。

    竹床摇曳声渐渐停歇,好久之后,一只素白的手挑开纱帘,走下床。

    她回目看向床上熟睡的人好一会儿,才走到窗边拉开轩窗,打了三下板。

    一七很快出现在树上,跳窗进入房内。

    他不敢抬头乱看,径直跪下递上锦盒,“主上,这是全部的药。”

    梦秋拿过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红色药丸,她想起昨晚来这里之前吃的那颗,当真是苦涩至极。

    “主上,这药太厉害了,我担心……”

    一七难得多嘴,梦秋也没有责怪,只是看向床上熟睡的人,“这不是挺有效果的?不用担心。”

    一七垂下头,梦秋摩挲着锦盒,知道他并非是在担心效果问题。

    此药为燕都皇室秘药,凡是与服过药的女子行房事的人,事后会陷入类似昏迷的沉睡,醒来后没有任何不适,不会引起疑心。

    这药一开始被研制出来的用处已不得而知,后来多被暗卫、死士执行任务时使用,渐渐也就成了这类人的专用药物。

    然而此药药效虽好,但有一个不可挽回的副作用——会致使服用者不孕。

    这也是一七如此担心的原因。

    “好了,不是还有一定几率不会吗?”梦秋见他仍旧愁眉不展,蹙眉道:“没准儿,我就是那个天选之人呢。”

    一七点点头,退了出去。

    树枝摇曳,敲着轩窗微响,她捏紧手中的锦盒,就算她不是天选之人,又有什么要紧?

    血缘是天底下最可笑、最荒唐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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