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

    牢房内蔓延着血腥气。

    一五站在最里间的牢房门前,挥手间砸出一块金锭。

    狱卒两眼放光的扑过去收好,点头哈腰的打开牢门,“您请,您请。”

    墙上挂着梁国的铁标,他看了一眼,抽刀利落,标牌裂成两半,他目光沉下来,冷笑一声,“梁国,亡了。”

    狱卒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半月前燕国人的铁骑踏破雁门关,直入京城腹地,宁王遇刺,国主被杀,梁国确实亡了。

    “你退出去吧。”

    狱卒得这一声,立即爬起来,向外退去。

    一五慢慢的抽出刀走向角落蜷缩的人,刀身描绘过那人身上的绣金纹袍角,却不是能证明身份的皇袍,他的皇袍早已被剥下,一如他的皇位。

    慢慢单膝跪下来,一五凑近他,轻笑一声,“陛下寻仙问药多年,长生了吗?”

    外界以为被杀的梁帝抬起头,皇冠上的宝石闪过冷光,张口却只能发出乱糟糟的呜咽声。

    “陛下怎么不说话?”一五勾唇浅笑,翩然温文,“哦,忘了,陛下被堵住嘴了。”

    口中东西被取下,梁帝喘息了许久才开口,声音沙哑,声色低迷,“朕见过你。”

    一五嗤笑一声,“哦?”

    “你是……你是宁王身边的谋士,朕就知道宁王居心叵测!”

    他看着逐渐面目扭曲的一国之君,眼神冷冽下来,他摇摇头,出手一刀割在他脚筋上,“回答错误,陛下再想想?”

    梁帝痛苦的呻吟一声,挣扎着想要反击,手脚却被束缚的牢固,只能无力的扑腾着,“像你们这样的贱民,要朕如何记得住!贱民!”

    一五又是一刀,他戏谑的看着他,“那我帮陛下回忆回忆。”

    “昭仁二年,宝象寺主持献上炼取助长生舍利子的方法,您为了药引,打杀惜福镇三百多人,可有此事?”

    梁帝喘息着,没有回答。

    用刀身拍一拍面前这张苍老的脸,一五轻笑一声,“佛家人慈悲为怀,炼化舍利子这等圣物却要戕害人命,真是可笑。”

    “那个主持不过是记恨福溪镇人不信佛祖,导致附近佛寺香火不旺,碍他青云路罢了。”一五摇摇头,“恶毒至极的和尚与荒淫愚蠢的国君,怎么可能炼化出舍利子呢?”

    那一年父母被杀,不过豆蔻之年的长姐抱着嗷嗷待哺的他逃出福溪镇,艰难求生。

    摸过刀身,他笑语着又落下一刀,“昭仁七年,您为凑齐药方,杀光一百个少女,可有此事?”

    梁帝痛得两眼模糊,总算是开口说话了,“贱民的死伤,朕如何会记得?”

    一五的笑容终于消融,他一刀一刀割下去,鲜血四处飞溅,溅满他雪白的衣袍。

    如那年冬日村口的红梅,茹毛饮血。

    相依为命的长姐惨死在红梅树下,临死前对他说,别出来,别出来。

    她常说,活着才有希望,你要活着。

    远处的佛寺升起香火气,木鱼诵经声传开,他看着红梅树下的遍地尸体,忽然不明白,这样的国家,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毒和尚与蠢国君没有炼化出舍利子,最后炼化出的,只有一味毒杀了梁国的毒药。

    后来,他成了敌国人的死士,只为了将自己的故国埋葬。

    杀人偿命,国君也不该例外的吧。

    千刀万剐之下,那个令无数梁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国君,终于了无生息。

    一五抽出手帕擦干刀身上的血迹,深呼一口气,遗憾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筹谋多年达成目的,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终于由衷的笑起来,这个世间魔幻的事情真是一件又一件,他有幸体验,大概真的是上天选中的宠儿。

    走出牢门,迎上来的狱卒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他身后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个人是半月前送来的,不知犯了什么罪,被绑住手脚不说,还堵住了嘴,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一五擦着手走到隔壁牢房,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浓重的血腥气弥漫着,都来自于这间牢房,那悬绑在刑具上的人。

    他身上插满倒刺,倒刺与他身后的墙壁用锁链链接,满目都是红色,好似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那个死囚犯了什么罪?”一五开口问话,眉目冷肃,与方才言笑晏晏的玉面郎君,判若两人。

    狱卒只觉得头皮发麻,低下头不敢多看,说话还算利索,“刺……刺杀宁王。”

    牢门没有上锁,一五走进去,刀尖向前,挑开扎在那人手臂上的一枚倒刺,瞬间鲜血如注,他蹙了蹙眉,不能将他这样送过去呀。

    烦躁的啧了一声,不干好事的梁国权贵,就会给他找麻烦。

    宁王死就死了,还非要把人抓起来送来天牢,早交给他哪有这么麻烦。

    摆摆手,立即来人拆卸起刑具,他收起刀,淡淡道:“清理好,送到正殿。”

    几人齐齐称是,他回身见狱卒还在,眼风扫过他卒服肩袖上梁国的图标,嗤笑一声,语调温柔却轻蔑,“梁国都亡了,该换身衣服了。”

    说完他不再流连,直奔正殿而去。

    风绱感到扎进身体内的倒刺被一个个拔除着,他轻轻的喘息一声,意识依旧模糊。

    半月前的场景似是仍旧浮在眼前,他一身湿气的回到阴司堂,才一踏进门就发现冬日不见了。

    梦秋的那颗盘扣早已不见,无意间收好的绣帕又被侵染,如今连她留下的冬日,也不见了。

    他只是怔愣半晌,便觉得上天如此不公,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指尖逐渐收紧,他鬼使神差的看向紫兰殿的方向,那是宁王的居所。

    是了,她还留下了一样东西,还有一个凶手呢。

    他笑起来,忽然觉到命运无常专爱捉弄,他在她身边学会何为爱意,过程缠绵而温暖,却也有大片的虚妄和迷茫在其中,让他时常痛苦的迷茫着。

    然而到了最后关头,痛苦学习出来的爱意却毫无用处,仍旧是自小学会的杀戮手段,能解他心魔。

    握紧匕首走向紫兰殿时,他心底不断地问,小姐,我是不是已然无药可救?

    没有人回答。

    没有答案让周遭的一切都迷惘起来,将他拖回来的,是一声鸟叫。

    “风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喜好如此矜贵之物?”殿门大开,端坐中央的宁王语气戏谑,冬日被他抓在指尖,瑟瑟发抖。

    他不由得想,梦秋临死之际,是否也如冬日的如此模样?

    念头稍纵即逝,不由得嗤笑一声,她大概不是如此的,可能只是表情生动又勾人的站在原地,费力周旋。

    “这是那个富家小姐的金丝雀吧?”宁王拔下一根羽毛,痛得冬日大叫起来,风绱指尖蜷缩,蠢蠢欲动。

    宁王没注意他的动作,只是自顾自的折磨着冬日,“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姑娘,却因为你死于非命。”

    “风绱你说,她死之前,有没有叫你的名字?”

    一道厉色闪过身前,宁王眼疾手快的拨动身边的摇铃,铃声响起,风绱的匕首因为猝不及防的剧痛偏锋,他呕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天旋地转。

    “才一年你就对她暗生情愫。”宁王咬牙切齿,铃铛的声音愈发急促,“为了一个女人,居然敢向你的主子呲牙,本王杀她一千回,剐你一万回都不足为过。”

    他声音狰狞笑起来,“噬心蛊的滋味如何?早在第一回你为她耽误任务的时候,你们就该死了。”

    宁王抬手,将冬日投入火炉,凄厉的鸟叫声立即响彻大殿。

    风绱抬起头,满目似都是血色,他站起身,点上自己周身几处大穴,五感回光返照,他一个爆冲,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

    宁王捂着脖颈惊恐的后退,却被压倒,雨点般的拳头砸来,一下一下砸在他脑袋上,鲜血喷出四溅,染红身下寸缕寸金的地毯一片。

    身下人已了无生息,外间才有人破门而入,五感尽失一瞬间袭来,他眼前模糊起来,依然隐隐约约看到有人靠近自己。

    嘴里被压上药丸,一五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居然能糟蹋到自己这个地步,都中了毒,还开什么五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他说不出来话,只觉得凉意和药香沁入心脾,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小姐,你看到了吗?

    你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保住了。

    意识逐渐模糊,他反复在心中默念这个念头,任凭周围人摆弄。

    最后一颗倒刺拔完,周围人熟练的为他敷好药,抬着他出了地牢。

    一七等在门口,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人,想了想还是又拿出来一颗药喂上,虽然因为一五用药及时,蛊毒被清了,但风绱立即被打入了天牢处以极刑,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养,如今在生死关头徘徊。

    伸手探了探风绱的脉息,好在能保住命了,勉勉强强能交代。

    他跟着一路走到正殿,在门前拜倒,“主上,风绱到了。”

    殿内的宫门紧闭,在一声声的传递中,殿门开关的声音不绝于耳。

    膝盖下是冰凉的金砖,二十多道繁重的工序烧制而成,皇家专用、矜贵非常。

    一七不由得感叹一声,主上到底是得偿所愿了。

    抬头看向远方,跪也好、站也罢,这脚下土地终于不再是梁国了,而是他日日夜夜都期盼着的故土燕国。

    门开,风绱被送入,他谢恩起身,转身离去。

    大殿内一片寂静,风绱醒来,只觉得眼前那根雕龙金柱晃眼。

    视野慢慢的变好,他耳尖微动捕捉到细微的翻书声,举目望去,是一层珠帘。

    珠帘后案几前,窈窕婀娜的身影让他无比熟悉,他控制不住的想起,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她站在夏夜的暖风中,身上的轻纱披风随风而动,仿若整个人都要羽化登仙。

    ‘你要走了?’

    ‘是。’

    ‘为什么?’

    ‘该完成的,都完成了。’

    ‘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风绱想,那时候的自己说话还真是诚实。

    不若梦秋,如此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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