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意趴在溪边石头上,不住吐出口中溪水。
季扶光凤眼微垂,目光轻轻坠到她的眼角,墨瞳之中隐含几分深幽,转而却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清正模样,“怎么下山一遭,连水中魔气都察觉不出了?”
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盛知意苦着脸看向浅潭,眉头紧锁。
乍一看,潭水清澈见底,仔细端详却发现,水波之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只是这黑气太过细微,很容易被人忽略。
面上不动声色,她心中却掀起狂澜。
灵气为何变成了魔气?!
这书中剧情竟有如此偏移,到底是什么发生了改变?
正在震惊之时,却听见季扶光的声音响起:
“小师妹,我看这里妖兽不多,你且在这里等等。”
盛知意诧异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季扶光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金镶翠挑蝴蝶簪,发簪上的蝴蝶用各色玉石拼攒而成,蝶翼随风摇摆,栩栩如生。
将发簪插在盛知意头上,季扶光声音清亮柔和,“这支发簪是我偶然所得,有隐匿气息之效,你戴上,应能保你安全无虞。”
听出言下之意,盛知意抓住季扶光衣袖:“你要去哪里?”
季扶光任由她动作,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剑光映在他的侧脸,有些冷肃,“那条金线蟒已经化形,碧影谷距离凡人城镇不远,我始终放心不下。”
他凤眼含笑,将盛知意的手从衣袖上拉开,动作轻柔却坚决。
盛知意目送他御剑而行的背影,没有她拖累,他的速度更快上几分。
无论剧情如何变化,季扶光还是那个季扶光,正直温润,心怀大义。
夕阳已坠,月华初现,盛知意伸出手掌,掬水映月。
素白掌心中,水中黑气丝丝萦绕,灵气已变成魔气,秘境之中会不会也有变化?
月光映照下,潭水如同一道粼粼白练,偶尔夜风乍起,白练轻拂,闪着银亮光芒。
盛知意挽起裤脚踩进水中,清凉潭水不过脚踝深浅,藏不住什么。她弯腰在潭底摸索,很快就找到了几块略大一些的鹅卵石,将这些鹅卵石按照阴阳八卦的方位摆好,只等月光直射。
“哗啦”一声,在清寂夜幕中异常刺耳。
盛知意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旋身蹲在溪石之后,蝶簪从发髻滑落,卡在发丝边缘,摇摇欲坠。
远处林间白鹭翻飞而起,像吹散了一阵雪片,盘旋几圈,又聚集成群,缓缓落下。
盛知意刚松了一口气,一股冰冷的寒意却陡然顺着脊柱升腾,如芒刺背。她似乎感受到一道视线从黑暗中投来,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连蹙眉抿唇的细微动作,都被一一纳入眼底。
她猛地抬头,注视着幽暗密林。林间黑得静谧,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暗影,每个角落都隐藏着不可名状的危险,好似正待她自投罗网。
夜风吹拂,清冷梨花香味若有似无。盛知意贝齿咬住下唇,试探着开口:“季扶光?”
她不敢大声,却拖长尾音,想要把喊声送得更远。
然而黑暗幽深,无人应答。那种被注视的异样感觉不知何时消弭殆尽,是错觉吗?还是说,真的有人在暗中窥伺?
盛知意惊疑不定,耳际却传来汩汩水声。
她低头一看,潭水无风自动,从鹅卵石的位置开始荡出波纹,波纹越来越大,逐渐形成漩涡,漩涡越来越深,如同小型龙卷风。但奇异的是,旁边的潭水静若白玉,甚至有游鱼在水中游动,摇头摆尾,丝毫不受影响。
糟糕,秘境即将开启!
再顾不得其它,盛知意高喊:“季扶光!”
少女清脆的声音将黑暗中若有若无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焦急与期盼。
季扶光仍旧不见踪影,盛知意深吸一口气,点检储物袋中的物品,握紧长剑,准备踏入漩涡中。
“小师妹!”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清喝,季扶光从林中匆忙赶来,略带歉意:“方才被妖兽拖住……”
乍见他出现,盛知意又惊又喜,顾不得听他解释,拉住季扶光的胳膊,“秘境开启的时间不过一息,不要误了时辰!”
踏入漩涡,罡风扑面,巨大的压力迫使两人双目紧闭。
待到四周平静下来,盛知意睁开双眼,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两人浮在半空缓缓下落,天穹四合,覆盖着地面。天色漆黑如墨,又仿佛绸缎,墨色之中流光隐现。
夜空密布繁星,瑰丽星河流转不停,璀璨耀眼。
两人落在地上,明明是夜晚,却不知哪里来的光线照亮四周,如同白昼。
亲眼目睹笔下的世界,盛知意又是激动又是欣喜,她四下打量,很快就拉着季扶光往一个方向走。
“小师妹,”季扶光被她拉着,落后半个身位,声音带着笑意,“看起来,你对这里颇为熟稔。”
音色清朗,如同清凌溪水潺潺流过,却听得盛知意打了个激灵。她一怔,松开手,放慢脚步,搪塞道:“是吗,只是直觉罢了,感觉这个方向比较安全。”
不等季扶光开口,她仰起头,杏眸闪烁,“若你有什么想法,我听你的就是。”
“那倒不必。”季扶光长腿一迈,并肩走在盛知意身旁,含笑低头,眼神凝在盛知意发簪,一扫而过,“碧影谷中,小师妹慧心巧思,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我可是你很期待接下来的表现。”
写的时候也没觉得你好奇心这么强,怎么现在话这么多?
盛知意心中暗骂,脸上却笑,略微歪头,露出几分顽皮模样,“哪里的话,我只是在杂书上见过些奇闻轶事,侥幸一用而已。季扶光,你平时不都说我懒散成性,怎么今日倒夸起我了。”
她不欲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眼见不远处山坡上一间茅草屋,立即抬起胳膊指过去,正待说什么,转头看去,却见季扶光顺着她的动作望向茅草屋,眉峰如刃,微微蹙起。
瞧不出是高兴或是不高兴。
“小师妹,为何自碧影谷一见,”他忽而垂目,手指捏住盛知意发间蝶簪,往里送了送,将其卡在发丝中,纹风不动。他勾起唇角,薄唇泛起笑意,“只唤我姓名,再不喊我师兄了?”
盛知意心头大震,眼底浮现一丝惊慌,又迅速被笑意淹没,如同薄雪遇春,瞧不出一点端倪,“总觉得这样把你叫生分了,若是师兄介意,日后还是照着老样子来。”
季扶光表情不置可否,他松开手,一缕发丝从指尖落下,飘飘荡荡,垂在盛知意脸侧,“小师妹真是不落窠臼。”
盛知意手指无意识捏住袖口,心里满是后怕,季扶光的观察力太敏锐了,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那句话,似乎隐带寒意。
那废弃的茅草屋矗立在小山坡顶上,厚重茅草从屋檐垂落下来,房屋旁还有一道小溪,蜿蜒曲折。
两人在门口站定,季扶光表情淡淡,忽然开口:“这里我认识。”
盛知意抬眸望去,他脸上不显端倪,眼底却浮起若有似无的怀念之意。
“是我幼年时的居所,也是我养父母的家。”他径自推开门,门板发出细微“吱呀”声,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房间陈设简单,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窗边有一张床,几个柜子,角落放着一台织布机,显然家中清贫。
季扶光走进房间,一样样东西抚摸过去,茅草阴影遮蔽了半张脸,清影幽幽,他的神色看不分明。
“这是养父母的床榻,他们做工辛苦,总是顶着晨霜出门,披星戴月才回来。”
“我养母将这柜子看得极重,柜门上的锁匙日日贴身放着,就连养父也没有亲手碰过,只一次——”他轻轻笑起来,“我拿到过锁匙。”
走到桌边,季扶光讶异,“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
他托起一只小小的木碗。
那木碗黝黑粗糙,被他纤长如玉的手指托起,更显得拙劣肮脏。
他却笑,像是见到什么珍奇的玩意儿。
“养父亲手给我做的,还以为早就损毁了。那时候觉得这只碗好大,现在看来,却有些小了。”
他环顾房内,唇角扬起,声音轻柔,似乎怀着无限怀缅。
“昔年旧居竟出现在这秘境之中,此时说起来,倒比碧影谷密林更诡谲三分。”季扶光缓缓转过身,似笑非笑,凤眼注视着盛知意,“小师妹,你可有什么头绪?”
闻言,盛知意立刻进入角色,仰头笑望,杏眸如星,如同全天下每一个崇敬师兄的单纯小师妹,“说来确实奇怪,但师兄立身行道,克己复礼,纵使有什么魑魅魍魉,想来也动摇不了师兄的道心。”
“如此,那就借小师妹吉言了。”季扶光的声音幽幽,指节叩了一下龟裂的木门,震落簌簌漆屑。
离开茅屋,盛知意跟在季扶光身后,两人沿着小溪继续向前。
盛知意攒紧眉头,心中异样更深。
茅屋旧居是她写文时留下的一个小彩蛋,方才季扶光口中连声怀念,但观其神色,似乎并不惊喜,甚至在举起木碗时,她看见他另一只手握住剑柄,骨节攥紧,指尖都发白。
低头看了一眼溪水,盛知意忽然道:“师兄!”
季扶光转过身,微微挑眉,露出询问表情。
“我的发簪不见了,”盛知意伸手抚摸发髻,表情焦急,“就是你刚送我的那支!”
“那支发簪品阶不高,堪堪能抵挡一击,既然丢了,下次我再送你一支更好的便是。”季扶光看着她,神色淡然。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支发簪,”盛知意不满意地嘟哝,低头检查自己的储物袋,“明明刚才还有的。”
季扶光眼神微垂,狭长双目之中有一点关切,又有一点镜花水月的玩味,叫人看不真切,“所以,是不是落在方才的茅屋了?”
“想来就是如此!”盛知意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转身,“我去去就来,师兄在此等我!”
季扶光看着她跑动的背影,体态纤瘦,发髻在头上一摇一晃,珠翠叮当,宛如天真无暇的烂漫少女。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明明与以往弧度差别不大,但却多了几分寒意。
打开门,盛知意扫视一圈,屋内与她刚看到的一模一样。她一点点探查过去,床榻,矮柜,木桌,全部家具并无异样。
她不死心,看到桌上的木碗,探手去取。
整个人却愣在原地。
随着她的手指触碰,整个木碗如同豆腐一般裂开,化为一摊木屑。
这是……季扶光刚才做的?
盛知意下意识退后一步,却嗅到一丝梨花香味,她猛地回头。
赫然发现季扶光站在门口,一双冷峻眼眸不知看了她多久。
盛知意心中一突,尚未来得及说话。
季扶光的声音响起来,“小师妹,你的发簪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