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清溪漱了口,滚到床上便倒头睡去,此次无人打扰,她一口气睡至近午。
睁开眼来,却见四下里安安静静,秋云不知哪里去了,只有蜜糖歪在一旁的矮榻上还在睡着。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便穿鞋下床,瘸着脚去宅子里溜达了一圈。
浣府实际上只是一个三进带小侧院的宅子,占地并不大,布局十分紧凑,同乡下老宅比起来几乎有些逼仄。
当然京城地价与乡下不可同日而语,倒也符合浣查英口中积蓄不多勉强买下的样子。
好在家中人口不多,浣查英夫妇二人,加上些丫鬟奴仆厨娘门房,统共不过十几口人,便是算上如今的浣清溪,住起来都还松快。
浣清溪四处转完,回来看见蜜糖还在酣睡,便摇醒了她,两人走去客房陪着二伯父一同进了午饭,又说了会子话才回转来。
此时才见秋云从外间回来,话也不说站在那里一口气喝了三杯茶水。
蜜糖问道:“秋云姐姐,你去哪里了?吃中饭都没看见你。”
秋云苦笑道:“夫人叫我去管家那里熟悉一下府里的人事规矩。”
蜜糖倒了杯水递给她,好奇道:“都说了些什么,花了这么久?”
秋云叹道:“还不就是各处都有些什么人,什么事交由谁负责之类的。咱们今后要记得,这府中各项事务都有人管着的,行事不可太过随意。还有,这府中花草树木乃至猫狗虫鱼,都是有意留下的,不可随意毁伤。小姐,咱们初入京城,又在别人屋檐下,万事不可尽由着自己性子来。听闻夫人母家门第甚高,原本在家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又治家颇严,咱们便收敛些,安分待在房内不去惹事便是了。”
浣清溪闷闷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中含糊不清道:“我就知道,浣查英这小老儿,怎会平白无故想起千里迢迢叫我来?果然是没憋什么好屁,他是存心要收拾我!”
蜜糖一旁偷笑。
秋云忙道:“小姐这样混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叫人听去,成什么样子!”
浣清溪翻过身来,抱住枕头叹气道:“晓得了!不就是夹起尾巴做人吗?我懂!”
第二日上,浣清溪果然没有再清早扰人,只乖乖候着给温夫人问了安,老老实实同父亲母亲一起吃了早饭。
浣查英今日心情大好,早上多吃了一个芝麻饼,不想浣清溪也是。
两人每人三个芝麻饼吃得渣都不剩,肉馄饨汤都喝得不剩一滴。
又同时放下碗,摸着肚子打出一个饱嗝儿。
温夫人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终是什么都没说。
饭后,浣清溪得到温夫人的允准,欢天喜地去寻管家,想要出门转转。
秋云却忙着打扫房间收拾带来的物件,又将三人的衣物全部用除虱虫的药汤浸泡,以致完全腾不出手来出门,只好再三嘱咐了蜜糖牢牢跟紧小姐。
管家却没工夫陪着她们闲逛,叫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唤连画的,领着她们去西城市集玩耍。
那连画年纪虽小,却是个十分伶俐的,一面引路向外走一面说道:“小姐可是赶得巧!如今正值花市,京中女子少不得都要去西城转一转,小姐要是想买些个胭脂香粉头油的,可就寻对了地方。”
浣清溪奇道:“竟还有花市?其余还有什么你且讲讲。”
连画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每年四月便是花市,市上所售头花头饰及胭脂香粉乃至梳子镜子鞋样可谓应有尽有,此外下月便是扇市,六月是香市,到了八月还有桂市,小姐无事可常去玩耍散心,热闹得很呢!”
浣清溪紧问道:“那可有吃的玩的?”
连画道:“一年四季,应有尽有!这里是京城,海内最繁华之地,小姐大可不必担心!”
三人出了门,沿着槐树巷往街上走去。
前日来得匆忙,且又值日暮,浣清溪都未曾仔细看过外间,此时看来,槐树巷既长且阔,巷中有几棵大槐树枝繁叶茂,显见得有些年头。
连画说道:“小姐你们且慢着走,我先去街上雇辆车来。”
说完匆匆跑走了。
蜜糖跟着浣清溪东张西望走了一程,指着与浣府相邻的沈府朱漆大门道:“小姐,你看,这沈府看去好气派!宅子看去好似也比咱们府上大了许多!”
浣清溪点点头道:“按阔度算来,这槐树巷竟大半都是沈府的地界了,想来当是官比我爹爹做得大。不过周遭看下来,最大的当是街对面那处宅子,浣府沈府连同巷子尽头那所宅子,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他家大。”
蜜糖听她如此说便也向街对面仔细看去,只见整个槐树巷南面从东到西是一排整齐的红色两层木楼,只在靠近街面的方向开了一扇门供仆役出入,显见是一整座宅子。
这所宅子不仅占地巨大,木楼也修得精美,驻步细看时隐约可听见从内宅传出的丝竹之声。
蜜糖瞪圆了眼睛嘴巴,看了一会儿道:“咱们家好像是窄小了些。”
两人全然没见过世面一般,立在人家后门处,趁着仆役开门往里送菜的空当,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连画回来时正看见两人盯着别人家后门窃窃私语,便叫了声:“小姐,车都雇好了,咱们走呀!”
浣清溪这才拉了蜜糖走去街上坐了马车。
马车走在街上,只见京城的街面宽阔干净,店铺林立,酒楼茶肆旌旗招展,钱庄布庄门庭若市,医馆药铺窗明几净,其余胭脂水粉店珠宝古玩铺等等不一而足,端的是一派繁华盛景。
浣清溪与蜜糖一路趴在边窗之上,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不断发出“啧啧”的声音来,间杂着“看那里!”“那是什么!”的声音,活脱脱两个土包子。
连画嬉笑着坐在车前,只在路过糕饼铺时跳下车去买了几块玫瑰凉糕递给浣清溪与蜜糖,两人一面津津有味地捧了吃一面低声商议下次如何再出门来耍。
蜜糖吃完了玫瑰凉糕忍不住舔了舔手指道:“真好吃,又香又甜,京城这样大又这样热闹,总算没有白来。”说完又掀起帏帘向外张望。
浣清溪随口问道:“连画,槐树巷南边是哪家的宅子?看去好生阔气!”
连画笑道:“那自然是大的,那可是左相家的府邸,我与他家马夫的小儿子相识,听闻那府中又大又气派,出入的都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自然不会同我们一般气象。说来,听闻当初老爷夫人买下现今的府宅也是很费了工夫的,这里离宫门脚程不远,位置绝好,占地不大,价钱又合适,若不是当初的家主同隔壁沈府沈大人不睦,无论如何都不肯卖与沈家,恐怕也轮不到咱们插手。即便如此,听说夫人也辗转托了许多人说项,才能买下来同左相做邻居。”
蜜糖好奇道:“左相是什么人?官做得很大吗?”
连画失笑:“姐姐怎么连这都不知晓,当朝宰辅,皇上的左膀右臂,谁能越得过他家去?左相的亲姑母,便是先太后,先皇上在世的时候对皇后母家十分眷顾,左相家便以此得权。只是可惜,先太后早死,虽说后来先太后的妹子也入宫为妃——便是如今的太妃,只可惜姊妹两人都未曾诞下一子半女,以致先皇无后。”
蜜糖惊讶道:“先皇无后,那如今的皇上是哪里来的?”
浣清溪接口道:“我只听闻今上并非先皇亲生,想来是过继的了?”
连画道:“小姐有所不知,先皇上倒是过继过两个皇子,可惜都没养大,”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听闻皇室一族诞育的后代,病的病弱的弱死的死,没什么成器的,今上原本是远支,原是没什么资格沾皇位的,这次是捡了个大便宜,竟就成了当今圣上。”
浣清溪低声笑道:“真是走了狗……都不敢踩的运气。”
连画往后凑了凑,将头伸进车帘中小声说道:“还有更有意思的呢,当今圣上膝下本是有一子的,结果做了皇上没多久,小皇子竟也染了病一命呜呼了,今上如今还是无子,你们说邪门不?”
蜜糖哎呦了一声道:“那可怎么办?!”
连画笑道:“姐姐哎,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怕什么?再说了当今圣上春秋鼎盛,后宫又三千佳丽,早晚还不是要再生几个皇子出来?”
蜜糖松了口气道:“这就好,要是没了皇帝,这天下岂不是就乱了?”
连画调侃道:“看不出蜜糖姐姐倒是心怀天下!放心吧,皇位可是香饽饽,能叫它空着?”
正说间,马车速度慢了下来。
连画道:“小姐,前面街面上人多难行,咱们下车来步行过去吧?”
浣清溪闻言一掀帘子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摩肩接踵的人群,不断吆喝叫卖的各路摊贩,琳琅满目的货品,还有新鲜出炉的各路小食的香气,衷心发出一声赞叹:“果然还是京城好玩!”
她拽了蜜糖的袖子欢快钻入人群中,好似鱼儿入了水一般滑溜,不多时三人手中便多了三包各色蜜饯糕点,五个草编蝈蝈笼,一盒大小不一的五色铃铛,两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还有一大布袋香瓜子。
浣清溪仍抓了三个绿玉簪说道:“这个好看呀,咱们买回去,你、我、秋云正好一人一个。”
回头看见一旁小贩正用刨子刨出雪白的碎冰,淋上红艳艳的杨梅酱,口中吆喝着:“雪花酪呦,又凉又甜,吃一口赛神仙呦!”
浣清溪口水都快要掉出来了,一面将绿玉簪塞进怀里喊着蜜糖付账,一面叫着:“老板,雪花酪来三碗,给我放多多的酱汁!”脚下已不停步挪到隔壁桌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