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桌上茶水又凉,无名听完陈岁安的话便替她将茶续上。

    陈岁安端起茶盏抚平喉中干涩,问:“师兄,你就不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嘛?”

    “你想我说什么?”无名好奇地望向她,“你不是都已知晓了嘛?”

    陈岁安闻言眉头皱起,整个人好似吞下一碗鱼骨,卡在喉头不上不下令人恼火。

    屋中一时安静非常,眼看着无名又要拿出自己的拖延大法,陈岁安连忙开口道:“可那一切都只是二师姐的推测。我想要知道,正确的,完整的,来龙去脉。”

    “你看你二师姐多聪明,她的推测都是对的。”

    无名轻轻一笑,可陈岁安分明从里面看出来无数的敷衍和应付,不耐道:“大师兄,我如今也十七了,照六师姐那个说法,再过一年你都要下山,夺得天下第一了,而我呢?”

    说不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这段时日赶路实在叫人劳累,陈岁安忍不住伸出右手认真掰扯着,“我武功虽说不差,但照你那说法,反正不能在武林大会里出个头;虽说吃的饱饭,但身上银子没几个;读过两天书吧,但也只是认得几个字。大师兄,若你再连这种事情都不告诉我,我可真就一摸黑了。”

    虽说陈岁安说的是字字恳切,但无名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只偏开头去,低声道:“这种事情多知道一分只会多一分危险。”

    “大师兄,大师兄。”眼看软的不行,陈岁安一撸袖子又换了个说法,“你实在是不厚道。”

    无名回过头来,剑眉轻佻,“哦,我如何不厚道?”

    “你回山我可是未说你的真实身份呢。”陈岁安一手撑住桌沿往前挪了半分,眼中赤裸裸的威胁直冲人面门,“师兄,我明跟你说过,我下山就是为了寻你,可我为了你违背师傅夙愿在先,又弃师姐心愿于不顾,你如今却半点不跟我说,到底置我于何地嘛?”

    话音未落,无名复又偏开头去。

    眼看人又要躲开,陈岁安哪里惯着他这个性子,索性起身转到他身前,直接道:“师兄,这山门里还全乎的就我和你了。”

    孤男寡女的屋子里,陈岁安毫不讲究地拽住无名的双肩,半真半假地哀嚎:“早知我就不下山了。我不下山便不会去寻你,若我不寻你我也不会回不了家门,更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师姐师兄师妹师弟死在我面前。”

    到底是在码头帮工那段时日的锻炼起了效,无名一个不留神,倒被那双纤细手臂拽得晃荡了两下。

    陈岁安仰头望着发黑的屋顶,“二十多个坟堆,那可全是你我的同门啊。”

    清风徐来,屋外似有打更声响起,屋中的烛火烧的正旺,却无人知晓那二十多个坟堆前的长明灯是否还燃着?

    本只想假装哀嚎两句的陈岁安一个哽咽,那眼泪还是跟豆子似的流了满脸。

    眼看着这情况不对,无名连忙起身将人轻轻拖回了椅子上。

    屋中没有软巾,怀中也无手帕,无名只得捏了衣袖慢吞吞替她擦着,边哄道:“好了,别哭了。”

    “师兄。”陈岁安擤擤鼻子,“你说我们走的如此匆忙,都不曾给他们做场法事,他们孤零零的留在那山上,会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无名被她问的一愣,片刻后道:“他们生在一处,死在一处,葬在一处,他们都还是伴,又如何是孤魂野鬼呢?”

    “可他们都是带着怨的。”陈岁安伸出右手抓住了无名的衣袖,眼中闪过那一个个被他背到土堆中的尸身,眼泪一时流的更是汹涌。

    屋中酒香将散,陈岁安微微上挑的眼尾却染上了薄霞,挺翘的鼻尖更是因为擦拭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意。

    “我不知你是否有去看,那场面当真是……”陈岁安费力喘匀了气,右手的青筋清晰可见。

    “师兄,我求你了,你把那一切都告诉我吧。”陈岁安泪眼朦胧,可那其中哀求却是怎么也忽视不了。

    无名看她如此痛苦自然也不忍苛责,可那些往事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告诉她之后又是好是坏,他实在是无法定夺。

    毕竟这山门全乎的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

    “师兄……”陈岁安又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亮晶晶的眼宛若天上群星。

    忽然,无名问道:“那往后你会听我的话吗?”

    陈岁安立刻点头如蒜捣,连哭也顾不上了,只连声道好。

    见她如此,无名沉思片刻后,便决定和盘托出。

    从膳厅拿来的酒还未开封,无名连碗也不用,直接将红布一拧便仰头喝了一口。

    他甚少喝的如此着急,几乎是瞬间,脸色便发了红。

    陈岁安急忙要拦,无名却只摆了摆手,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户人家吗?”

    “嗯,记得。”陈岁安抬手胡乱地擦了两把眼泪,点点头,“就你给人家当护卫那个。”

    无名微微点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个大户人家,是当今的丞相府。”

    陈岁安闻言双目一睁,眼中泪水尽数倒流,只余下丁点烛火在亮晶晶的眼里跳着。

    “我在武林大会夺得魁首之后,不足半月,便有两个黑衣人前来找我。”无名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两人几乎贴到一块。

    窗外蛙鸣随风入夜,陈岁安悄悄地问:“可是那丞相府的人?”

    无名轻轻点头,道:“当时那人还不是丞相,我们本也不打算去。可他跟我们说是看我们武功高强,问我们是否要在他手下当个门客或是侍卫,他会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们,只要我们替他在犯难的时候出谋划策即可。若是有机会,还可向皇帝请示,好让我们有机会建功立业。”

    “那可是好事呀。只是,我们?”陈岁安眨眨眼,“还有谁呢?”

    无名直起身来,又倒了一杯酒满上,道:“还有,那年武林大会排第三的,祝宁之,排第七的,廖明达。”

    “廖明达?”陈岁安张了张嘴,总觉得这名字耳熟。

    无名主动解释:“是明远的兄长。”

    陈年旧事来的太快,陈岁安再顾不上悲伤,试探着问:“那刚刚廖兄主动提及,这个武林大会,是为了他的兄长?”

    无名点点头,继续道:“我们刚去到那的时候,他的确还是个能人,赏罚分明,关心百姓,更有一番报国之心。于是我们随他搜集贪官污吏的罪证,决心抓尽世间作奸犯科之辈。可这天下之大总有我们无法触及之处,也并非所有犯事者都会认罪服法……”无名深吸口气,“于是有个门客替我们想了一招……”

    似有所感,陈岁安缓缓抬头望向无名,只见那双杏眼此刻宛若深海,其中海兽波涛疯狂翻涌,几乎在瞬间,陈岁安微微一顿,屏住了呼吸。

    无名苦笑出声:“那门客叫我们直接把那人给杀了,然后伪造成自杀。”

    “师兄,你们不会……”陈岁安右手轻颤,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

    “丞相同意了,我们也出手了。”话音未落,无名微微垂眸,避开了陈岁安的眼神。他倒不是害怕,只是那双年轻的双眸中赤裸裸的震惊和不敢相信,让他这个当兄长的轻易生出来一万分羞愧。

    “而这事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所以当时那两年,其实还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无名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大口,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可后来我们发现,那杀的人渐渐不对起来。”

    “那年三月初,他派我和廖明达去杀一个县丞。我们收到的消息是他贪污白银三万两,且背后官官相护,导致案件迟迟不得进展。于是,我们前去把他杀了。”无名稍一停顿,“按道理完成任务我们就该即刻回府,可天不凑巧,接连大雨冲垮河堤,我和廖明达就留下来给他们帮忙……就这般,我和明达留到了县丞出殡那日……可他出殡那日,全城的百姓都来送行,更有甚者,抱着他的牌位嚎啕大哭。”

    故事还未完,陈岁安却只觉百感交集,支支吾吾问道:“若那县丞真是好人,那丞相,为何如此?”

    无名轻笑一声,没有接话,继续道:“意识到不对之后,我们本想找他辞行……可我们知道得不少,杀的人也不少,那人哪里肯放我们走。直到最后,他才说他早就在我们的饭菜里下了毒。”

    陈岁安浑身一震,问:“可是那会让你一动内力便浑身疼痛的毒?”

    无名摇摇头,“这是你陆兄四处求药的功劳。这毒本是半月内不吃一回解药便会武功尽失,再半月后,便直接身死。”

    陈岁安闻言只觉心头火气,猛地起身正要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无名赶忙将人拦住,问:“怎么,后头的不想听了?”

    拽在衣袖上的五指根根修长、骨节分明,鼻尖酒香萦绕,一双好看的眼放在那张俊秀绝伦的脸上,几乎称得上美色诱人,陈岁安深吸口气,果断坐下,道:“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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