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病

    夜色深沉,屋中凉意渐起,陈岁安本欲扶着醉醺醺的某人放到软榻上,却不料无名反倒摆了摆手,道:“无妨。”

    陈岁安见状也不强求,只端过一旁的茶水放到两人面前,示意他继续。

    无名道:“当时我们想走,可那人的药实在蛮横,几次逃脱不得,我们反而被抓住关进了地牢。”

    “什么?”陈岁安一惊,“是因为那个毒嘛?”

    无名淡淡点头,道:“虽说我们几个武功不差,但那毒实在狠厉,我们几个就这般被困在地牢浑浑噩噩过着。”无名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某些过分紧张的情景,“直到一日,府中走水,当时所有的人几乎都要去救火,我们几个趁乱出逃,凑巧打上照面,才知道当年武林大会排行前十二都被搜罗了过来。”

    烛台之上蜡泪结了厚厚一层,无名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那声音便好似烛火被风吹灭。

    一时间,陈岁安连呼吸也忘了。

    无名端起酒喝过一大口,继续哑着声音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祝宁之碰到了同样的事……可她比我们都强,她一边把分到她手中的任务隐而不报,一边探寻我们的行踪,直到东窗事发,她直接一把火烧了小半个府邸,否则,我们可能就得老死在那了。”

    陈岁安倒吸一口凉气,“那大家如今都在何处?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嘛?”

    “不必了。”无名端过酒杯又喝了一口,仿佛一并咽下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昨日,“明达和宁之在混乱中葬身火海,老二和其余几个,死的死,伤的伤,那晚活着离开丞相府的……只有四个。”

    “那其余的三个呢?”陈岁安心跳加快,嘴巴却跟不上心跳的速度,只恨不得立刻带上几位名医把人寻到。

    ……

    可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似有所感,陈岁安稍稍凝神准备岔开话题。

    无名微微仰头,双眼微合,稍长的睫羽微扇,好似这样便能把那些不听话的眼泪通通咽下,“一个说自己夜夜都在做梦,最后受不住自尽了,一个为了掩护我们被赶尽杀绝,一个因为中毒太深没能熬过次年秋天。”

    心头痛意又起,无名分不清这到底是酒醉还是旧伤、亦或只是难受。

    屋中烛火只余几盏,桌上酒坛也快要见底,陈岁安起身添了两盏灯,缓缓道:“师兄……你没事吧……要不我叫廖……兄来给你看看。”

    无名面色苍白,脸颊却因为酒醉泛着不正常的红,稍显水润的嘴唇半点血色也无,只摇摇头,道:“不必了。这个时辰他早该歇下了。”

    陈岁安在他身侧坐下,作势就要扶人,道:“那师兄你先休息吧……”

    “问完了嘛?”无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若还有好奇的一并问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眼前人的状态显然已经十分不佳,陈岁安沉思片刻,摇摇头,道:“店再开就是,你先去休息吧。”说着,陈岁安近乎强制性的,拽住他的衣裳把人拖到了一旁的软塌上。

    挂在身上的人满身酒味,身形颀长,遮住烛火投下一大片阴影。陈岁安陷在那片昏暗中,微微偏过头去,一眼就能看清他眉毛里那颗小小的痣。

    明明这人武功不差,但身量却不算很足,陈岁安越过无名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就把人的腰圈进了手臂中。两人踉跄着走到软榻边,陈岁安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安置了上去。

    “师兄,你好好休息吧。”陈岁安撂下话便要离去,却不料被人拽住了衣袖。

    “问我吧。”无名微微仰头,双颊上带着酒醉的红,脸上表情说不清是哀是怨,“就当是为了山门、为了这一年的你、我……还有行梦呢。”

    打开了话头的旧事如白驹驰骋,临到崖边无名想抓紧缰绳,却又不自觉地渴望纵马远去。

    陈岁安心中不解,却也清楚自己不能和酒醉的天下第一唱反调,索性问:“那师兄你说的这一切,和我们山门有何关系?毕竟,这只是私仇,为何会有人来烧山?”

    无名苦笑出声,“因为那人想逼我们现身。当时江湖里传着的那本所谓的剑谱,从泽海山落到机缚墟,再到无边谷,东罗坊,所经门派,无不损失惨重。”

    “大家都信嘛?”

    “人人从众,更何况那可是正经官家流出来的消息……”无名仰头又饮一杯,声音间歇。

    脑中似有灵感炸现,陈岁安后知后觉地问:“那六师姐当年排到天下第五,也是因为参加了这武林大会吗?”

    无名点点头,语气低落,“我隐姓埋名两年后,行梦参加了武林大会,那年她排行第五,那人依旧向大会前十二发了名帖……好在她比我聪明,领命之后,杀人之前百般确认,最后决定不干,可不好的是那人府中党羽众多,已容不得她说不愿了……我赶到时,她已身受重伤。”

    陈岁安双瞳微颤,借力靠在塌边,眼泪隐隐在眸中打转。

    无名轻叹口气,“最后没有办法,我只能带他找了个山洞好生修养,待一段时间后把她送回了山门。”

    “师兄,那你呢?”

    “我还有我的事要做。”无名抬手掩面,仰躺在软榻上,眼中痛苦清晰可见。

    “所以,泽安师兄临终前,说的话……”陈岁安倚在塌边,猛地惊醒。

    无名轻轻点头,没再开口。

    过了许久,陈岁安又问:“那你听嘛?”

    无名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清风又起,那风声时高时低,时而如呜咽低诉,时而如长刀破空,更添几分孤寂与肃杀,没合实的窗户被风吹开,屋中烛火随风变成熹微火苗。

    明明自己好奇的都已知晓,可陈岁安却高兴不起来,或者说,陈岁安只觉得万分难受。

    因为照这个说法,那武林大会和他丞相府的后花园有何区别?

    他们愿意替他办事的,就好吃好喝供着,不愿意的,就杀人灭口……

    而她一个年纪轻轻、武功不佳的弟子,又怎能把那天翻过来?

    屋中啜泣声渐起,陈岁安双手掩面,身体因为痛苦无意识地抖动着。

    无名转过头来问:“阿岁,累了嘛?”

    屋外月上柳梢,陈岁安胡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沉闷,“还好。”

    “那你要不去休息吧。”说着,无名便缓缓站起身来,“我去把被子扯开,你将就一晚。”

    说不清是大师兄的责任在身,还是因为清楚自己是把人弄哭的罪魁祸首,无名脚步颠簸,却也慢悠悠地走到床边,稍稍整理后道:“此处我还不曾睡过,你别嫌弃。”

    “不了。”陈岁安从湿漉漉的双手里抬起头来,“师兄你好好休息吧,我回自己房去。”

    无名一手扶着床栏,稍稍思考后道:“也是,待会他们又乱传话。我送你回去吧。”

    陈岁安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拒绝了他的好意。

    “无妨。”无名往前两步,“走吧。”

    陈岁安闻言轻笑,可那脸上的笑怎么都比哭更难看,道:“就那么两步,我独自回去便是。”

    眼看无名还要硬撑着出来送她,陈岁安索性起身走到人身边,一拧一推,就把人放到了床上。

    还略有几分迷糊的无名一挨上枕头便皱起了眉头,道:“无礼。”

    陈岁安知他醉的不轻,也不回话,只寻到剪子挑灭了剩下的几盏烛火。

    将门大开,清风立刻跑进屋中把酒味一吹而尽,也带走了脑中的昏昏沉沉。陈岁安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问:“师兄,你既然已决定隐姓埋名,那初见时你为何要抢月缺剑鞘,为何又要把那剑寻回来?”

    无名在床上翻了翻身,闻言便稍稍回忆了几番,声音含糊:“本来,我早就该夺回来的,那是行梦的……”

    “好,那师兄,你好好休息吧。”陈岁安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立刻明白过来,只转过身复又将门合上。

    抬头月色依旧,洒下银光将四方照亮,陈岁安本该即刻回屋好好休息,可脚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单薄的人影凝固在门前,仿若一枚楔入夜色的长钉,等着一封永远不会传来的信。

    未来之事算不得,过去之路不可说。无名本都做好了如此浑浑噩噩度过此生的打算,可如今,将那往事和盘托出之后,他突然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轻松,可如今看着站在门外的单薄身影,他又开始担心自己做的事对是错。

    那般痛苦难受,他是说出来了舒坦了,可那小师妹呢?她还那般年轻,正值大好年华却要背上这么多的苦和难……无名捂着醉酒泛痛的脑袋,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当年好友死的死伤的伤,他这个留下来的此刻已经人不人鬼不鬼,虽说他定不会找陈岁安去报这深仇大恨,但万一陈岁安自己想去呢?

    万一那小师妹自己想去呢?

    几乎是瞬间,无名猛地从床上翻起,可一个不留神,当年堂堂的天下第一便直接滚到了床下。

    接二连三的响动不停,还站在门前的陈岁安暗道不好,来不及思考便直接转身冲回屋内。

    只一眼,她便看到那趴在地下的人影,连忙几步冲上去,惊道:“师兄!怎么了?”

    无名反手轻轻搭在陈岁安的手臂上,道:“阿岁,不要去参加这回武林大会……”

    眼前之人呼吸稍重,时断时续,白皙的皮肤下透出青紫色的细小血脉,如同干涸河床下濒临断绝的细流。本就百感交集的陈岁安咬咬牙,道:“好,阿岁不去。你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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